第81章

92% / 81/88

第81章

筆掉在地上, 咕嚕嚕地滾了兩圈,聲音不大,卻如此清晰。

一道墨痕像是要將紅的地毯用刀割作兩半。

太皇太後終于落淚, 說:“先帝若泉下有知,見你如此危害朝綱, 不知會是何等痛心疾首。”

齊楹接過這幾頁紙,站直了子:“待我回到泉下, 自會向父皇請罪。”

走到門口時,太皇太後的哭聲自背後傳來, 不說話, 只是一聲一聲地著先帝, 這哭聲聞者傷心見者落淚,好像有無盡的酸楚與委屈。

背對著屏風, 齊楹緩緩道:“該給娘娘的尊榮不會半分, 娘娘安心含飴弄孫吧。”

不待聽再回到,齊楹已經推門走了出去。

難為一個老人家, 這樣的事并不像想象得那般酣暢, 他心中不甚平靜, 只想去門外上一口氣。

廊廡外安靜得沒有一聲音。

唯有高高大大的烏桕樹亭亭如蓋,像是一把撐開的大傘。

手中那兩頁紙,折上又展開,他并不看上面的每一個字, 只是單純想做一件事。

太皇太後沒有給過他恩,卻養了執那麽多年,至給了一個安穩的環境, 讓能讀書懂禮。恩與仇本不該混為一談,他也并不是想替執原諒

做這件事, 他從不會後悔。

只是心中五味雜陳。

齊楹還能記得尚存教他的那句話,還能記得他說“權謀立則國亡”時的語氣。這件事,他謀劃周旋,贏得并不磊落坦。太後喚出的一聲聲先帝,何嘗不是在他心上劃出千瘡百孔。

那時他想,大概他是無再面見先帝了。

可他無路可走。

等待的日子遙遙無期,拖延下去更是要兩敗俱傷。

時失明之日起,齊楹已經到了太多太多議論,母後故、到淪落為傀儡、被迫娶權臣之,再到後來益州為質。樁樁件件,都是要把他往風口浪尖推,這些年的議論聽得太多太多,那些可悲的自尊一文不值。

活在世俗品評下,也不過是流落民間的軼聞傳說。

齊楹照單全收。

他只怕執也會因此遭污名。

百年後所有人都死了,好人死了壞人也死了,外虛名不能太進心。

就好比今日忠孝雙拋,哪怕隨著他一起埋到地底下,也不足為懼。

想到這一重時心裏才真的略略寬,他擡緩緩起頭來。

烏桕樹下站著一個孩子。

穿著水蔥一般的綠衫子,亭亭地立在那,像是一棵盛放的海棠樹。

還是那般弱質纖纖的樣子,整個人瑩然如玉。

莫名讓人聯想到春日梨花上的一抔雪。

齊楹的腳步頓住了。

就這樣四目相對,將四周都照得撒上金一般。

去歲冬日裏才送走的人,幾個月來只倉促見了那一回,此刻驟然見到時,只覺得像是在夢中。

他適才說了很多話,在這廊廡外聽得分明,執的那雙瀲滟旖旎的眼眸,安靜得像是一片湖水。

從不畏懼什麽的齊楹,頭一次到了怯。

一步步上前來,拉著他的手,將他往垂花門外去拉,齊楹由著,一路跟在後走到了門邊。執松開齊楹,和他四目相對。

“想第一時間來見你,就來了。”只是同他說得第一句話,是在解釋為何會在這裏等他。

還是走時的樣子,溫得像是一陣輕飄飄的雲。

齊楹垂下眼笑:“你見諒。”

頓了頓,才繼續說:“這樣的事本該藏著掖著,不于人前的。今日你既聽到了,還得許我賠個不是。”

他終于又一步步走向,對著執出手,想要替拈去肩頭的一片葉子。

才擡手,執已經輕輕將頭在了他前,一雙手環著齊楹的腰:“哪裏要和我賠罪,還是這種不足道的小事。”

數月來的思念洶湧在心底,執的手不肯松,齊楹緩緩將重新抱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這個擁抱卻像極了一場及時雨,浸潤著他枯涸的心髒。

這樣的對話聽起來太心酸,這幾個月不見,齊楹人又瘦了好些,幾乎能順著他的脊柱清每一骨頭。因為瘦所以眼窩也有些凹陷著,鼻梁很拔,眼睛也愈是深邃。

這樣子看得人心疼,兩行淚從眼眶裏湧出來,一滴滴將他襟前打

片刻後,齊楹道:“你這樣哭,我墮地獄的事便又多了一件。”這話他是笑著說的,一面輕輕用手掌來的淚,“就當是行行好,你也不要再哭了。”

吸著鼻子點頭,齊楹撥開額頭上的幾頭發,又笑:“的小郎落淚,是要被脊梁骨的。來笑一下給我瞧瞧。”

他有意油舌哄破涕為笑,執仰臉看著他,小聲嗔道:“哪裏學的這些。”

眼睛還有些紅著,薄被貝齒咬得瀲滟,齊楹輕輕去拉的手:“回家說,嗯?”

這聲嗯分外低,循循善

跟在他後,在這樣的地方不敢逾矩,繞過石雕影壁,元正駕著車停在別院門口。

見了齊楹,忙不疊地爬起來,看上去紅滿面,像是有了什麽天大的喜事。

“要罰你。”齊楹將執扶上車,“比原定的日子遲了五日,若是在軍中,依照軍令已經把你拖下去斬了。”

出古怪,聽聞此言非但不怕,反倒正說:“主子想如何罰我都認,鞭子還是藤條卑職都領。”

才要登車的齊楹停了停,嘖了一聲:“你如今真是……”

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形容,像是一塊滾刀

不想多話,只是笑:“王妃定然是不會怪我的。”

他臉上帶著陳舊的傷疤,模樣看著有些稽,齊楹搖頭:“如今你也是長本事了,竟敢往王妃後躲。”

馬車向王府的方向行去。

夏日裏的雨不多時便下起來,細地打在頂棚上,淅淅瀝瀝,聲音分外聽。

二人一同坐在馬車裏,安靜欣賞著這一場雨。時局并不如構想得那般人,這樣安寧太平的日子,竟恍如隔世一般。

“這雨,和江陵不是一個脾氣。”執垂著眼,“像是敲鑼打鼓,熱熱鬧鬧的。”

齊楹順著的話往下說:“喜歡哪個?”

“原先只會說哪裏都比不得江陵,如今今非昔比了。”執的五在這雨天裏磨圓了棱角,唯獨眼睛還是亮晶晶的,“都是好的。”

齊楹聽罷失笑:“你倒是哪裏都不得罪的。”

他拿了個迎枕給靠著:“長安和益州,執喜歡哪裏?”

簡單的問句,兩座讓人無法割舍、藏盡悲歡的城池。

有些暗,將齊楹的臉照得明明滅滅。

笑:“就不許我都喜歡麽。”

“也好。”齊楹彎,“聊點別的。路上可是出了什麽事,怎麽耽擱了這麽久?”

話音才落下,元在外頭說到了,這個話題就此撂在這,齊楹握著執的手送下了車。

使立即撐起傘,穿過層層疊疊的雨簾,像是九天上垂下來的珠鏈。

進了臥房,重新沐盥一番,執坐在床沿上,頭發披在肩頭背後,妝銀、香潤玉溫。

香爐裏的香料是才加過的,用的是鮮花與水果香一同調出來的,暖融融地人舒展。

齊楹的手的發頂,輕輕吻過的臉頰。

“現在能說了嗎?”他的聲音低低沉沉,“到底是什麽,耽擱我們執這麽久在路上。”

這話沒什麽棱角,像是不滿足回來得太晚的丈夫。

被他細的吻纏繞其中,齊楹的掌順著的肩落到了前某

他笑:“小孩長大了。”

只這一句,別有深意,執的耳朵立刻紅起來。

“微明。”按住他的手,不許他四逡巡。

“的確是有件事。”垂下眼,看似在斟酌措辭,只是耳朵上的溫度漸漸傳遞到了臉頰上。

“嗯。”這一聲很低,示意他正在聽。

“你要做父親了。”有意不去看他的表,聲音越說越低,“就是……就是上回在江陵的那一次。”

說到底,這樣的事他們二人之間也沒真的做過幾回。

頭一次是臨走前,這一遭過後,全上下都酸痛得厲害,原也想過,這樣之後會不會有了孩子,這種緣分不能強求,也只是想想。等了一個月不見靜,也覺得不急。

第二回便是在江陵。

深意切,多輾轉難眠的思念都熔鑄在這倉促的長夜短夢裏。

這個孩子是意外之喜,卻陪伴度過了太多個日子,這份緣之親早已締結良久。

不見那男人靜,不由得擡頭來看他。

齊楹的眉輕輕蹙起,聲音滿是遲疑:“你……”

輕輕去握他的手:“細算下來,該是冬日裏出生的孩子。”

外面的雨聲小了些,細雨斜風吹朱戶。

齊楹垂下眼:“這樣的喜事。”

聲音還算是從容,只是細聽又帶了鼻音。

強行與他四目相對,齊楹偏過頭不肯讓看見自己眼底的淚。

📖 本章閲讀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