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nbsp;nbsp; 張通amp;卻玉
◎戲篇幅不多,大家酌訂閱~◎
淨之後的好幾年時間裏, 張通依然還能記得父親的臉。
那一夜燭火將盡,只餘下一抹茍延殘的幽,一會兒跳在父親的眼皮上, 一會兒又凋謝在他的眉骨上。
“不宮, 就是死路一條。”他糙的手有些抖,先是了張通的頭發,然後又了他的臉,“你會怪爹爹麽?”
張通懵然不知將要發生什麽, 只輕輕搖頭:“不管發生什麽事, 我都不會怪爹爹。”
只這一句話,聽得他父親老淚縱橫,接連說了三個好字。
那一夜,油燈的影、破敗的房屋、呼嘯的北風還有父親流淚泛紅的眼睛, 都深深印刻在了張通的記憶裏。
剛宮時,他還不太理解淨這兩個字意味著什麽。
他年紀小,子活潑又好爭強, 難免與人有口舌之爭, 那些人辯不過他, 就會指著他的下半,出一副鄙夷嫌惡的臉說:“我不和閹狗共事。”
漸漸的,張通終于明白。
所謂淨,只是一層模糊的遮布。
只要提到這兩個字, 他天生便會矮人半截。
府監裏有頭臉的大太監,都會置地娶妻,更有甚者一連納了四五房妾室。為的也并不是解決需要, 更多的是為了證明自己依然是個“男人”。
男人。
張通花了四五年的時間, 都沒有想通, 什麽才是男人。還是真如世人所說,那塊從他中剝離開的,便足以判定他究竟是不是一個男人。
他喜歡思考,也一心向學,宮裏有頭臉的人都認識他,但願意教他讀書識字的人寥寥無幾。有人背地裏譏諷他說一個殘廢竟然想要識字,張通不由反相譏:“我好手好腳,哪裏殘廢了?”
那幾人立刻諱莫如深地笑起來。
這是頭一回,張通氣得臉頰泛紅。
那時張通的活計是負責在湖上撐船,也就是俗稱的黃頭郎。夏天更忙些,到了秋冬之後就清閑下來。一個負責掃院子的老太監住他,說願意教他認字。
張通聞言大喜,馬上想要跪下拜師。
老太監擺手,嘶啞著嗓子:“不是拜師,是拜幹爹。”
老太監姓李,單名一個順字。奴才的名字很多都是進了宮再改的,為的是選一些吉利討喜的話,主子們聽了心裏頭也是舒坦。
張通有些不解,李順咧著笑:“我這歲數,黃土埋到腰了,要那麽多徒子徒孫的沒什麽用,我只想找個人給我養老。我也不用你改名改姓,就現在這個也好的,只要你心裏拿我當幹爹,我也不會虧待了你。”
張通也沒有猶豫,恭恭敬敬地跪下來,給李順磕了一個頭。
于是,年過半百的李順有了一個十三歲的兒子。
他時常著張通出神。
偶爾也嘬著牙花子,手召張通過來:“猴崽子,你來。”
張通放下掃帚小跑著到李順面前:“幹爹。”
李順喜歡聽這一聲幹爹,熨帖得四肢百骸都覺得舒展,他聽得眼睛都微微瞇起:“好孩子,你說要是我沒進宮,孩子是不是也有你這麽大了?”
這話張通不知道怎麽答,李順也沒指他回答。他們一老一小坐在一起,看著噴薄的紅日一點點西沉下去。
秋風瑟瑟,黃葉卷地。
“要是沒進宮啊……”李順的目飄得很遠,“我應該在當個教書匠吧。”
李順原本是宦人家出,昔年家道中落,他被賣為奴,宮時已經十五六歲了。這位昔年讀書識字的年輕公子,如今宮三十多年,最的就是一口地瓜燒。這酒太烈,不好口,但勝在便宜。
李順喝了幾杯,也願意給張通講一講過去的事,講他有多恨那些在朝為的貪污吏,講他年輕時如何躊躇滿志,講那次淨是何等慘痛,險些奪去他的命。說到最後,李順苦笑著說:“這就是咱們的命,活該一輩子如此。”
張通在一旁聽著,心中很是茫然。
因為他很會想到以後。
李順看著他懵懂的眼睛,低聲說:“我原本,也是有一位要親的青梅竹馬的。”
見張通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神,李順便繼續講了下去。
“我原本不李順,這個名字是宮裏人給我後改的,至于我原本什麽,不提也罷。”
“和我門第相當,我們見過一面,卻沒有機會說上一句話。那是個春天,穿著鵝黃的衫子,帶著一對黃玉做的耳環,跟在祖母後遠遠地了我一眼。”哪怕過了三四十年,李順依然記得那個場面,眼神微,“像是一枝白茶花。”
“然後祖母對著我打趣,說要把嫁給我。”話停在這,剛好是個郎有妾有意的佳話。
“後來呢?”這話口而出,張通隨即便後悔了,“我……”
李順輕輕搖了搖手:“後來我們全家下獄,托人給我送了點銀兩,我怕牽連,本不敢收。能做到這個份上,我已經對千恩萬謝了。哪裏再敢貪圖太多呢?”
一壺地瓜燒見了底,張通起去給燈添油。
外面朔風拍打著窗戶紙,嘩啦啦的一聲又一聲,像是在磨著人的骨頭,葉子落了一地,只怕明早起來又要掃地了。
日子應該會周而複始,像每一個今天那樣,一不變的過下去。
後,李順喝完了最後一滴酒,高聲對著張通的背影說:“聽著,無論如何都不要和前朝那群大臣們沾上關系,他們看似磊落坦,其實和蛆蟲沒有區別,不過是一群冠禽罷了!”
“他們口口聲聲罵我們是閹豎,他們又何嘗比我更高尚?”
張通知道李順喝醉了,所以并不接話,只是扶著他,想要送他到床上去。李順卻抓著他的胳膊不松開:“張通,你向幹爹起誓,這輩子都不會和那群人混在一起。”
張通垂下眼:“是,兒子向您起誓。”
李順松了口氣,口中喃喃:“好,好……”
他帶著一酒氣睡著了,夢中屢次喃喃,不知在說什麽。
而張通走出門,著未央宮高大巍峨的宮闕樓頂,久久不能回神。
這些年裏,李順從牙裏攢下了一些錢,為的是等告老之後,能給自己在京城裏買個小宅子容,頤養天年。每旬休假之日,他總會出宮去外頭看房子。
一連折騰了幾個月,最終定下了一宅子。李順上張通和自己一道去找牙人付定錢。
張通出宮的機會,出了宮門後忍不住地四下張,看什麽都覺得分外新鮮。
這套宅子也不過是個再簡單不過的一進院,離最繁華的地段還要走上快一個時辰才到。院子當中種了一棵老槐樹,看著起碼有五十年樹齡了。李順著這棵樹,對著張通道:“我老家的院子裏,也有這麽一棵樹。人啊,到了這個歲數,總是想念舊。”
張通知道李順的親人已經都在獄中死了,哪怕回了故鄉,見到的也不過是斷壁殘垣罷了。
李順圍著這棵老槐樹,裏裏外外轉了兩圈,手指輕輕著樹皮上的紋理,終于擡起頭看向牙子:“還能再便宜點嗎?”
牙子早看出他是個太監,面上不顯,上卻是淡淡的:“這套宅子今天已經來了三位老爺來看,您若是嫌貴,不如咱們再看看別的。”
話裏話外只有一個意思,這套宅子本不愁買主。
李順看了看房檐上的青瓦當,又看了看這棵樹:“買吧。只是我手裏的現錢不夠,只怕還要請櫃房過來。”
所謂櫃房,就是放貸的人。
牙子立刻來櫃房的人來。
李順拿來文書通讀,張通百無聊賴地在院子裏閑逛了一圈,院子外面有個賣糖畫的攤子,他便走出去跟著人群一起看熱鬧。
看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