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聽南剛帶上病房門，一轉，便撞見了廊下那道略顯躊躇的影。
林序秋抱著一束百合花，正站在幾步開外。
見到他，臉倏地一白，手指下意識收，花束包裝紙發出細微的窸窣聲。
當年因妒生恨，在晏暨白和江雅之間傳遞虛假消息，刻意制造誤會，加速了那場悲劇。
晏聽南下一個要清算的，應該就是自己。
“聽南……”
頭滾，聲音干。
晏聽南目平靜地掠過，落在那束花上。
“林姨。”
他聲線平穩，卻聽得林序秋脊背發寒。
“來看爺爺？”
林序秋勉強出一個笑，眼底卻藏不住慌。
“是啊，聽說老爺子況不太好。”
“是不太好。”
晏聽南邁步走近，停在與一步之遙的地方。
“燒傷，加上急火攻心，能好到哪里去。”
林序秋臉更白，聽懂了話里的深意。
茍延殘，敗名裂，才是對晏弘懿最殘忍的懲罰。
看著眼前這個看著長大，如今卻已仇沈如海的男人，積了半生的悔恨與恐懼終于決堤。
“聽南，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眼圈驀地紅了。
“當年你父母的事，我確實在中間說了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
“我嫉妒江雅，我恨你父親眼里只有，我……”
語無倫次，試圖懺悔，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晏聽南面無表地聽著，沒有任何意外的神。
“我父母過去的悲劇，你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我很清楚。”
他目幽深，映出倉皇的倒影。
“你以為我下一個要手的，是你？”
林序秋心頭咯噔一下，猛地抬頭。
晏聽南語氣淡漠，繼續說道。
“你只是那把最好用的刀，遞得恰到好。”
“你是個可憐人，困在無的婚姻里算計半生，最終也被其反噬。”
“但可憐，不是作惡的理由。”
“你可憐，也可恨，但主次，我分得清。”
林序秋渾一，淚如雨下。
“你欠我父母的，隨著清晏倒塌，老爺子躺在這里，已經兩清。”
“看在你的侄為你，為林家求過的份上。”
他頓了頓，給出了他最大限度的寬容。
“到此為止。”
“離開京市，找個安靜的地方，度過余生。”
“別再出現在我和面前。”
晏聽南說完，不再看，與肩而過。
林序秋僵在原地，過了許久，才緩緩呼出一口憋了太久的氣。
那束百合從手中落，散了一地。
看著晏聽南消失的方向，忽然苦笑了一下。
解了，卻也像被空了所有力氣。
……
蘇和霍思悅在廊盡頭的休息區的沙發上坐下。
窗外是京市繁華依舊的車水馬龍，與病房的生死煎熬仿佛兩個世界。
“嫂子，你說，人是不是都很復雜？”
沉默了片刻，霍思悅忽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種與平日格不符的平靜。
蘇側目看：“嗯？”
“我外公。”
霍思悅目沒有焦點地落在虛空。
“我外公這個人怎麼說呢，復雜的，他對我和我媽，確實沒得說。”
“我媽出生沒多久，我外婆就沒了，外公總覺得虧欠，從小到大，沒過做任何不愿意的事。”
“媽媽要自由嫁給我爸，他也沒像對我舅舅舅媽那樣強反對。”
“屋及烏，連帶著對我這個外孫，也多了幾分真心的縱容。”
“他對我從來都是和悅，要什麼給什麼，就算是我闖了再大的禍，他最多板著臉訓兩句，轉頭就幫我擺平了。”
說到這里，霍思悅的聲音低了下去。
“可是，我知道他不是個好人，至，對我哥來說不是。”
“他對我哥，對我舅舅舅媽，確實很混蛋。”
“我小時候不懂事，只覺得我哥好酷，好厲害，什麼都不怕。”
“後來長大了，才慢慢從媽媽和一些老人那里拼湊出一點真相，舅舅舅媽是怎麼沒的。”
“我哥那麼小一個人，是怎麼在外公那種高控制下長大的。”
霍思悅轉過頭，看著蘇，眼神清澈認真。
“嫂子，你知道嗎？”
“我哥小時候收養過一只流浪狗，雪白雪白的，他很喜歡。”
“後來那只狗不見了，他找了好久，再後來，他在地下室一個廢棄的箱子里找到了，是被活活打死的。”
“沒有人承認是誰干的，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我哥他能活今天這樣，沒瘋沒變態，還肯好好一個人，已經是奇跡了。”
“我心疼我外公現在這個樣子，但我更心疼我哥以前過的那些年。”
蘇心頭一，又酸又麻。
早知道晏聽南年不易，但從旁人口中聽到這樣殘忍的細節，沖擊力依舊很大。
他從一片狼藉和荊棘里，生生把自己重新拼湊了起來，還拼得這麼好。
蘇吸了吸鼻子，把那洶涌的心酸強下去。
得對他更好一點。
把全世界欠他的那點甜，都補給他。
霍思悅長長吐出一口氣，將口的憋悶吐出來。
“所以，我完全能理解我哥。”
“真的。站在他的角度，外公現在這樣不算冤枉。”
霍思悅聲音又低落下去，悶悶的。
“但我就是心里難，那個對我很好的外公，和那個對哥哥很壞的外公，明明是同一個人。”
“我沒辦法像恨一個純粹的壞人那樣去恨他，也沒辦法像一個純粹的好人那樣毫無芥地他。”
“嫂子，你說人怎麼就這麼矛盾呢？”
蘇手，攬住的肩膀，輕輕拍了拍。
“因為人本來就是多面的。”
“他對你好是真的，對你哥殘忍也是真的。”
“不用強迫自己站隊，你的，你的記憶，都值得被尊重。”
“理解你哥的恨，也接納自己的心疼，這不矛盾。”
“人的，本來就是一團麻。”
霍思悅把臉埋進蘇肩窩，聲音嗡嗡的。
“我就是難。”
“知道。”
蘇著的背。
霍思悅蹭了蹭蘇的肩膀。
“還是嫂子最好。”
“我哥那種冰山，真是走了狗屎運才把你娶到手。”
“嗯，我也覺得。”
蘇深以為然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