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人離開后,辦公室的空氣仿佛依然凝固著。
葉弈墨沒有,像一尊被去靈魂的雕塑。直到口袋里的手機開始震,執著地,不依不饒地,將從那種被剝離的空茫中拽回現實。
屏幕上跳著一串陌生的號碼,歸屬地是市立醫院。
接了起來。
“是葉弈墨士嗎?您父親葉南先生,況不太好,您最好能過來一趟。”
***
醫院的消毒水氣味,總是帶著一種不祥的預兆。
葉南躺在病床上,上滿了各種管子,生命征監測儀發出規律而微弱的滴滴聲。他瘦得了形,曾經在商場上叱咤風云的男人,如今只剩下一枯槁的骨架。
他睜著渾濁的眼睛,看到葉弈墨進來,干裂的翕了幾下。
“你來了。”他的嗓音像被砂紙磨過。
葉弈墨在他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沒有開口。
“我……我看到了新聞。”他著氣,每一個字都耗盡力氣,“黎家……完了。”
他渾濁的眼球里,第一次浮現出一種近乎恐懼的緒。那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對某種終極審判的畏懼。
“江安和……他們說……他是被冤枉的。”他艱難地轉脖子,似乎想更清楚地看,“是真的嗎?”
“是。”葉弈墨的回答只有一個字。
“呵……呵呵……”葉南發出一陣破風箱般的笑,眼角滲出渾濁的,“報應……都是報應……”
他這一生,汲汲營營,踩著別人的尸骨往上爬。他以為自己是贏家,到頭來,不過是守著一攤謊言和罪孽。
“你母親……恨我嗎?”他問,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稻草。
“已經不在了。”葉弈墨的語氣沒有起伏,“這個問題,沒有答案。”
這個問題,毫無意義。
“我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們母子……”遲來的懺悔,在死亡面前,顯得廉價又可笑,“如果……如果我當初……”
“沒有如果。”葉弈墨打斷了他。
不是來聽他懺悔的。只是來做一個了結。為的母親,為江安和,也為曾經那個天真的自己。
葉南的呼吸變得急促,監測儀上的數字開始劇烈跳,發出刺耳的警報聲。
護士和醫生沖了進來。
“病人緒太激了!”
“準備除!”
葉弈墨站起,退到一邊,冷靜地看著那群白大褂在病床前忙碌。電擊讓那衰老的猛地彈起,又重重落下。
一次,兩次。
最后,主治醫生停下了手,疲憊地搖了搖頭。
“記錄死亡時間,晚上八點十三分。”
刺耳的警報聲停止了。世界歸于寂靜。
葉南臉上最后的表,是混雜著悔恨與不甘的扭曲。他至死,也沒能得到他想要的那個答案。
葉弈墨看著那條變直線的心電圖,心中一片空曠。
恨意消散后,留下的不是快,而是無邊無際的虛無。
***
葉南的葬禮辦得極其簡單。
來吊唁的人寥寥無幾。墻倒眾人推,世態炎涼,莫過于此。
葉弈墨作為他法律上唯一有繼承權的親人,理著后續的瑣事。的律師團隊效率很高,將一份份文件遞到面前。
“蔣靈芝的案子已經判了。”律師推了推眼鏡,“挪用公款,商業欺詐,數罪并罰,十六年。”
葉弈墨在一份文件上簽下名字。
“葉靜雅呢?”
“還在神病院。”律師翻到下一頁,“醫生說的況穩定了一些,但……創傷是永久的。可能永遠都無法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了。”
一個鋃鐺獄,一個余生瘋癲。
們曾經加諸于母親上的痛苦,最終以另一種方式,回到了自己上。
“葉氏集團的破產清算也進了最后階段。”律師遞上最后一份文件,“這是資產置報告,所有債務已經清償完畢。葉氏,從今天起,正式為歷史。”
葉弈墨看著“葉氏集團”那幾個字,有一瞬間的恍惚。
曾經以為,扳倒這個龐然大,是人生的終極目標。可當這一刻真的來臨時,卻覺不到任何勝利的喜悅。
就像傅薄嗔說的,所有的掙扎,不過是一場稚的表演。
真正讓葉氏灰飛煙滅的,不是的復仇,而是它本從基上就早已腐爛。
“還有一件事。”律師將一個封的檔案袋推到面前,“這是我們據您的委托,追回的您母親江安和士名下的全部產。包括一些房產、權和海外信托基金。清單在這里,請您過目。”
葉弈墨沒有打開。
只是用指尖了那個檔案袋,仿佛能到母親殘留的溫度。
這是母親留給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庇護。
理完所有的事,走出律師事務所。已經是黃昏,城市的霓虹燈次第亮起,將天空染一片詭異的紫紅。
沒有回自己的公寓,而是開車去了母親生前住過的那套小房子。
房子一直空著,但有家政定期打掃,一塵不染。
走到書房,打開了母親的保險箱。里面沒有金銀珠寶,只有一個絨盒子。
盒子里,是母親的設計手稿,還有一張泛黃的照片。
照片上,年輕的江安和抱著年的,笑得溫而燦爛。背景是游樂園的旋轉木馬。
照片的背面,是母親清秀的字跡:我的墨墨,愿你一生平安喜樂。
平安喜樂
多簡單的四個字,卻用了這麼多年,繞了這麼大一個圈,才勉強讀懂其中的分量。
將照片和手稿放回盒子,輕輕合上。
那些支撐走過黑暗歲月的恨意,隨著葉南的死,蔣靈芝的獄,葉氏的覆滅,被徹底離。
贏了這場復仇,卻也失去了唯一的方向。
手機在這時響起。
屏幕上顯示著“傅薄嗔”三個字。
任由它響著,直到鈴聲快要結束時,才按下了接聽鍵。
“理完了?”那端的嗓音,平靜無波,仿佛在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什麼都知道。
這個念頭,讓葉弈墨到一陣徹骨的寒意。的所有行蹤,理的每一件事,或許都在他的監視之下。
“嗯。”應了一聲。
“周六晚上七點。”他沒有多余的問候,只是在重復一個既定的事實,“我來接你。”
電話被掛斷。
干脆利落,不留一余地。
葉弈墨握著手機,站在空曠的房間里。窗外是萬家燈火,璀璨繁華,卻沒有任何一盞燈,是為而亮。
為自己報了仇,清算了過去。
可然后呢?
終于掙了過去的泥沼,卻發現自己早已一個更巨大、更無法掙的牢籠之中。
這個牢籠的名字,傅薄嗔。
戰斗結束了。
囚,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