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朵花 “Get lost”……
不知過了多久, 闞婳終于留意到手機閃爍著信息的微。
草草看了一眼,發現是寢室群裏的消息。
闞婳仰頭努力地將淚水憋了回去,習慣地收拾好自己的緒, 折斷了梁以洲留下的房卡, 接著撿起手機準備出門。
一按。
門上的把手卻紋不。
闞婳還沒回過神, 又去後面試著開了門。
仍然紋不。
這個時候闞婳終于反應過來了。
低下頭看了眼手機,發現已經晚上十點半了, 按照齊竹悅的說法,這一棟樓的智慧教室都已經自斷電了。
闞婳又試著到牆邊開了一下燈, 果然亮不起來。
白天熙攘的教學樓在夜中浸異樣的寂靜, 闞婳的緒就在這樣飽滿的夜中一點一滴持續發酵。
不明白為什麽兒時最依賴的哥哥會變得這樣面目全非, 更不明白他是從什麽時候爛了這幅可怖的模樣。
他們本可以有一個面的告別。
更絕于, 原本以為自己已經走出來了。
但其實并沒有。
原來威格蘭的冬天一直都在。
“有人嗎?”闞婳試圖起來, 用力地拍了拍門, “有人在外面嗎?”
空曠的走廊,蘸飽了寂靜的空氣緩慢流,過闞婳的耳畔只剩下伶仃的回聲,仿佛還夾雜著山谷簌簌的雪粒。
闞婳沒有等到回應,低頭想要打齊竹悅的電話, 卻發現剛剛自己一直在誤開鎖,手機自鎖定了半小時。
愣愣地盯著顯示自上鎖的屏幕,一直到手機的線漸漸熄滅了下去,才輕輕地喃了句,“為什麽事事都不順。”
帶著微微的鼻音, 聽起來有些委屈。
“噼啪”一聲,闞婳還沒反應過來腳下一絆就往後栽了個跟鬥。
猛然跌坐在地時,一時不察連帶著手機也磕到了鋼管, 頁面自跳轉到了急聯系人上。
“您好!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核對後再撥。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does not exist, please check it and dial later. ”
手機沒有開免提,可闞婳卻在這樣寂靜的環境當中將語音聽得一清二楚,又或許是過去已經聽過太多次這樣的話。
那個被習慣設為第一急聯系人的號碼卻已經是空號了。
闞婳有些晃神,忽然想起當年爺爺第一次給的小手機輸電話號碼的時候,特別叮囑說出門在外有什麽事就打爺爺的電話,好的事要打,壞的事更要打,于是小闞婳就真的每天正兒八經給爺爺打電話,說今天訓練營裏吃了什麽,說今天賽場上發生了什麽,說那些蒜皮的小事...但電話對面永遠都有人回應。
當大西洋的玫瑰煙霞在天際熱烈燃燒的那刻,威格蘭早已迎來了它的明月,可即便如此,爺爺永遠都能在三聲聲響接到小闞婳的電話,然後問,“婳婳呀,今天過得好不好?”
頃,空氣中響起約而抑的泣聲。
可是爺爺。
現在不好,很不好。
在闞婳的記憶中,爺爺一直疼,很和爺爺置氣,唯獨的一次,是闞婳要去高盧參加豎琴比賽。
那個時候爺爺的已經初見病端,董懷澤在封閉備戰國際奧數競賽,闞婳高中時的好朋友Jennifer在聽說無人陪同後,就主邀請闞婳乘坐家的私人飛機過去,正好高盧當地也有Jennifer家的朋友,他們可以寄住一段時間。
可是商逝水一直覺得這樣太麻煩人家了,其實他自己手裏也有一架飛機,只是臨時報批私人航線的過程非常繁瑣,從一線退下來後書就不再負責他的生活起居,商逝水又喜歡事事喜歡親力親為,闞婳也是擔心他太過勞,就打定了主意要和Jennifer一起走。
闞婳覺得朋友之間相互依偎、相互幫助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也并不是惠而不返的小人,爺爺不由分說地要拒絕朋友的好意,這在闞婳看來是一種接近蠻橫的手生活的方式。
兩人就這樣在幾次爭吵後不歡而散。
那個時候闞婳總抵爺爺的固執、古板和不懂變通。
後來闞婳才知道,原來那時候爺爺已經現胰腺癌的癥狀。
眼可見衰老得特別快的那段日子,闞婳總在各種比賽當中穿梭,通話的頻率也越來越低。
偶爾闞婳問起爺爺的狀況,商逝水也只是和藹地笑,不知道其實夜裏的腹痛總讓他輾轉難眠,也不知道爺爺其實對自己的死亡充滿平靜,唯一讓他放心不下的,是闞婳自己。
商逝水偶爾會因為夢到闞婳欺負而在夜裏驚醒,他總是難過,等他走了還有誰會願意無條件地站在他的婳婳邊?
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義,自己的守,自己的紛爭,自己的利益...闞婳只是他們衡量的天平上最微不足道的一粒砝碼。
商逝水希麻煩別人一點,也是希日後假使出了什麽事,背脊也能得直些。
變故發生在威格蘭下初雪的那天。
在奧斯汀比賽的闞婳賽前慣例給爺爺打電話,但那一天卻罕見地沒有接通。
闞婳的心底稍有不安,但也沒多想。畢竟爺爺最近總去唐人街附近下象棋,雖然他總罵那裏的人是“臭棋簍子”,但也不妨礙他一去就是老半天。
臨上場前闞婳忽然發現爺爺給定制的那高音弦斷了,只好臨時換上沒有磨合過的新弦,撥到最後幾個音符時闞婳還險些被新弦割了手。
但好在賽程追分非常漂亮,下場後闞婳就被Jennifer拽去了慶功宴,等到回過神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
爺爺的電話仍舊打不通,闞婳沒辦法,只好聯系了爺爺的摯友兼下屬弗蘭克,拜托他去家裏一趟,但壞消息很快傳來,爺爺被發現在家裏暈死了過去。
弗蘭克說他已經把爺爺送往了醫院急救,醫生診斷出來有胰腺癌的可能,現在病已經穩定住了,正在住院治療,要冷靜。
可是。
胰腺癌是治不好的啊。
闞婳無法形容當時聽到這個消息時有多麽如蒙雷劈,著急忙慌地從奧t斯汀定了最早的班機回國,只是威格蘭大雪封山,司機的車啓困難,可能會在路上被困一天一夜。
那個晚上好冷啊。
司機勸不要睡覺,闞婳也完全睡不著,蜷在後座一邊流淚一邊一遍遍地給爺爺打電話,可是信號好差,什麽都聽不到。
後來闞婳緒崩潰,不顧司機阻攔下車在山裏暴走了許久,深一腳淺一腳,只記得似乎前面還有個車隊,闞婳看不太清,蹣跚著又往前踩了兩步。
實在太冷太累了,大雪落在的睫上凝起了一層霜,約見到有個高挑落拓的影,穿著黑的沖鋒,逆著車隊燈往的方向走來。
剪影漸漸清晰,闞婳看到那人擡手往上掀開了炫目的雪鏡,出一雙漆黑邃利的眼瞳。
“Get lost”
(迷路了?)
他問。
闞婳幾乎瞬間就流下了兩行清淚,咬著,哽咽開口,“Ye...Yes, I have to go home right away. Can you please give me a lift”
(“是的,我必須馬上回家。可以拜托您載我一程嗎?”)
其實闞婳自己也清楚,對方同意的可能微乎其微,在大雪封山時行車實在是太危險了,輕則只是像他們的車一樣被凍住,可是一旦發生了什麽意外,後果誰也承擔不起。
闞婳看到車隊裏的其他人也在勸他,他們手指比劃著似乎是在激烈地同他討論。
拉了自己的帽子,一顆心漸漸沉到谷底。
闞婳知道,沒有誰會為了一個陌生人冒生命危險的。
能理解。
闞婳扭過頭來,一邊流淚一邊往回走,風雪簌簌,山谷間是白茫茫的一片,而就像置一場走不到底的絕夢境。
如果這是一場噩夢,那麽究竟要到什麽時候才能醒來?
——“喂。”
驀地,後傳來一聲被風雪撕碎的呼喊。
約,模糊,但闞婳捕捉到了,疲倦地轉過,“幹嘛。”
“上車。”
闞婳愣了一下,隨後提起深陷在雪中的管,用盡全力跑向那輛黑的SUV。
後來的事闞婳已經記不太清了,只記得是弗蘭克接通了爺爺的電話,SUV的司機問了一些問題,但闞婳沒有支撐住迷迷糊糊地在後座昏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闞婳已經在醫院的病床上了。
隨之而來的是爺爺確診胰腺癌的噩耗。
胰腺癌是一種惡度高、預後最差的惡腫瘤之一,從確診到爺爺離開,甚至不到三個月的時間。
他走在。
中國農歷除夕的那個深夜。
闞婳還記得爺爺回返照時,格外欣喜地同說,他見萬裏山河錦繡如簇,灼灼杏花間,是他的鑲雲來接他了。
他的手那樣枯瘦,像是一節沒有油水的、幹枯的柴,可就是這樣一雙手,曾托舉著闞婳看過最的晚霞。
闞婳曾在每一次午夜夢回時想到,假如那個時候早點發現爺爺的不對勁,假如打通了奧斯汀的那通電話,假如本沒有去比賽,假如再好好陪爺爺看過一次威格蘭的日落。
是不是爺爺就不會出意外,是不是他的病惡化得就能慢一些?
可是沒有如果。
在威格蘭滯留的那三個月闞婳過得渾渾噩噩,的酒量也是這時候練出來的。
要不是弗蘭克及時聯系了在國的姑父姑母,也許真的再難走出那個山谷裏的雪夜,再難走出這場凜冽的暴風雪。
闞婳前半生都像是站在天平上衡量。
小的時候衡量這件事會不會被曹汝梅責怪,長大了衡量這件事會不會給別人帶來麻煩,將自己的每一份能力都等量仔細地計算了砝碼,努力回饋給秤砣對面的人,生怕天平往自己這裏傾斜了半分。
即便是姑父姑母,闞婳也并不是從一開始就想過要回國和他們相聚。
就像是和自己立下了誓約,他們願意接納十八歲無家可歸的,闞婳也認為自己之後一定會擔負起為他們養老送終的責任。
爺爺走後,闞婳確信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人無條件如珍寶。
即便到了今天,仍舊不控制地在為奧斯汀那一通沒能撥出去的電話自責。
威格蘭的那個冬天,真的特別漫長。
窗外忽然響起輕輕的叩擊聲,闞婳的思緒被這忽如其來的聲響打斷。
下意識往外去,卻看到一張悉而鋒銳的臉龐,桀驁的眉宇在溶溶的月下顯出幾分冷淡的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