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可能相信。
自己兒子與侯府宋世子相比，他還是有自知之明。
錢家的前途可比什麼兒私重要多了，樸懷朗直言道：“錢娘子此行是何目的，但說無妨，不必與我兜圈子。”
“樸伯伯既然如此說，晚輩便也不瞞著了。”錢銅也不扭，道：“樸伯伯應該也聽說了，我與宋世子的婚事，還有十來日，我便與宋世子在揚州親。”
“樸伯伯同為商戶，這些年當深知為商者的低微，我乃商戶之，如何能配得上長公主之子？”不介意被人恥笑，明言道：“如今我尚能靠籠絡世子，他與我錢家聯姻，可日後又如何過得了侯爺與長公主那一關？想要為侯府的兒媳婦，哪有那麼容易，總得拿出點本事來。”
樸懷朗聽到此，眉目了，對這位七娘子倒開始刮目相看。
錢銅繼續道：“若是樸伯伯有了與朝廷談和的打算，我愿意從中搭橋，朝廷若能不兵戈收復揚州，功開通運河，我也算是一介功臣吧？”
面含微笑，毫不藏著自己心中的算。
樸懷朗看了一會兒，突然笑起來，夸贊道：“難怪，四大商就你錢家如今相安無事，錢娘子頗有當年你大伯的風范。”
錢銅了手，不好意思道：“大家都這麼說，可我兒時貪玩，不知為家族考慮，倒對大伯的事了解甚，樸伯伯若是能與我說說大伯的聰明才智，晚輩激不盡。”
樸懷朗見他一臉真誠來請教，不由道：“你大伯，說來話長，總之是個聰明人...”
“我倒不覺得。”錢銅道：“他當真聰明，也不會落到被胡人刀砍死的下場，聽我母親說，當初伯母不愿與他分開，央求他一道去海上滅敵，他不聽，若是去了，有他和大兄在邊護著，嬸子與我二兄又怎會葬大海，至今尸骨都未尋到...”
面沉痛，卻又目含怨氣。
樸懷朗的神一頓，不太愿意與提這些事，說了一句，“各人有各命。”便問起正事，“既然錢娘子前來是代表朝廷，不知錢娘子覺得，我樸家能拿出什麼樣的誠意，才能打世子？”
錢銅也意識到自個兒說偏了，理了理思緒，說回了正事，“樸伯伯不知，如今樸家在揚州的產業，凋零得七七八八，能拿得出手的，也只剩下運河，還有淮南的兩個鹽場。”
茶樓，布匹，香料，這些曾為崔盧兩家經營的東西，都歸為了朝廷。
至于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錢銅避之不談，也不介意樸懷朗去猜想，而樸家能拿得出手的可不只是這兩樣，還有揚州後面的兩條海峽線。
錢銅沒獅子大開口，已算給樸家留了一條後路。
樸懷朗聽出了其中的關鍵，最初聽聞他的夫人打算開通運河時，本不贊同，不僅樸家不利，還會關系到平昌王的勢力到威脅，可如今不一樣，樸家手里的籌碼越來越薄弱，與平昌王也走到了這一步，已乃生死之仇，不在意他介意不介意。
他問道：“錢娘子莫非不知，我樸家的兩個鹽場，早給了平昌王。”
錢銅一笑，反問：“樸伯伯既與平昌王鬧翻，兩個鹽場莫不還要讓他在手里？”
這意思是讓他去平昌王手里搶回來？
不待樸懷朗驚嘆的如意算盤，又聽道：“樸伯伯應該不清楚，除了王爺姓祁之外，王妃的娘家與我未來的小姑子的婆家，也沾親帶故，王妃的棺槨離開知州府時，平昌王府的家眷個個對我小姑子示好，如到時王爺將這兩座鹽場拱手給了世子，樸家還剩些什麼？”
樸懷朗眼皮跳了一跳。
錢銅要說的說完了，起道：“樸伯伯剛回來，還未來得及修整，晚輩就不打擾了，待樸伯伯考慮好，再知會我一聲便是。”
錢銅沒著急走，留下等這一場戰事結束。
樸懷朗原本想先回揚州，再做打算，聽了的一席話，考慮再三之後，重返淮河邊上，這回變了他去堵平昌王回揚州的路。
臨走時樸懷朗同三公子道：“看著，若是我有個三長兩短，殺了錢銅。”
三公子一怔，慌忙道：“銅姐姐...”
“是好人？”樸懷朗冷笑，看著自己傻乎乎的三兒子，咬牙道：“你三兄弟若是有一半的才智與心狠，樸家也不至于走到今日這一步。”
可惜夠狠的沒有智，有智的不狠，只剩下了一個資質平庸的老三。
當日在樸懷朗離開之後，樸承智便找到了錢銅，一臉蒼白地問：“銅姐姐，你們到底在爭什麼？”
錢銅沖他一笑，“你覺得呢？”
三公子問道：“錢，名？”平昌王沒權？錢樸兩家沒錢？為何要走到自相殘殺這一步。
錢銅便與他道：“三公子是不是認為命運很不公？你無心于商道，喜歡讀書，一心想考個功名，證明自己的才能并不在經商之上，而在科舉朝堂，然而偏生生在了商家，沒有考取功名的資格。”
三公子一愣，他心中確實如此作想。
錢銅又道：“那我問三公子，你覺得那些眼下吃不飽飯，無保暖的流民，他們想要什麼？”
三公子癡癡道：“吃飽穿暖。”
“你看，每個人的境不一樣，想要的東西便不同，三公子覺得命運對我們商戶不公，那些沒有良田的百姓也覺得不公，自己沒有的便想去爭奪，而擁有了這一切的人，一樣東西握久了便以為是自己的了，出去之前，也會有一番掙扎。”
錢銅道：“這便是戰爭。”
道：“樸家家主之所以與王爺結，是想在保住家業的同時，又能圓了三公子的朝堂夢，可世事難兩全，夢碎了，樸家總得為自己的貪婪付出代價。”
三公子不再說話。
王敗寇的道理他還是懂，他突然問：“銅姐姐要的是什麼？”
曾經對兄長的喜歡，他看得出來是真的，如今嫁于世子，為朝廷謀利，是真心他，還是為了自保，貪圖其背後的權利？
錢銅給了他一個兩者之外，尤其不可信的答案：“天下太平。”
三公子一愣，覺得在耍他。
錢銅無奈地一笑，“孤魂歸位。”錢家人團圓，一個不。
在第二日的傍晚，三公子找到了他心中那個沒有問出口的疑問，宋世子親率一萬朝廷兵馬，到達了河岸對面。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此時朝廷的兵馬只要一出手，兩家必死無疑，平昌王與樸懷朗深知其中利害，同時停手，先後與宋允執送信，傳達了想要投靠朝廷的意向，宋世子沒有見他們任何一人，而是先去了錢銅所在的小鎮上接人。
半路下起了一場大雨。
電閃爍，雷鳴震耳，宋允執到達錢銅所在的小鎮時，天將暮，暴雨模糊人視線，三公子遠遠看到麻麻的一行人停在道上，隨後一人從馬車出來，也未撐傘，徑直朝他和錢娘子的方向而來。
到了跟前，那人一盔甲未卸，當著三家的面，頂著雨霧抬頭問他旁的，“熱鬧看夠了沒？看夠了便回家。”樸三公子方才認出來，他是宋世子。
要借他的勢，獲取功勞，他給足面子。
錢銅沒料到他會來，急急忙忙去屋找了一個油紙傘，沖雨中，舉到他頭頂上，看他一被淋，滿目心疼，“世子，會著涼...”
不是說了，只是來看個熱鬧，很快回去。
宋允執沒應，任由頭上的水珠往下滾，從錢銅手中接過雨傘，把遮得嚴嚴實實，領回去，“先上車。”
——
一個多時辰的路程，宋允執再也沒有過面，一直與錢七娘子待在馬車，任憑平昌王怎麼求見，都不予理會。
消息傳進樸懷朗耳中，樸懷朗便也打消了去壁的念頭，在達到揚州城之前，與三公子吩咐道：“待我進了知州府，你便去找錢家七娘子，答應的條件。”
第88章
一場互毆，平昌王和樸懷朗的人馬均損失慘重，再無力氣對抗朝廷。宋允執的一萬兵馬挪到了揚州城外，態度很明顯，是要將平昌王和樸懷朗二人困在揚州。
經此一戰，平昌王的五個兒子還剩了兩個，悲痛加，對樸懷朗是恨了，急于見宋允執，與上回的心境已大不相同。
他要讓樸懷朗死，不惜一切代價。
路上求見了好幾回，想借自己王爺的份，占一個先為主的優勢，得知宋允執寧愿與錢家那位商戶之窩在馬車你儂我儂，也不愿意聽他的投誠後，大罵了一句，“紅禍水。”只能乖乖等宣召。
紅禍水本人正面對著宋世子的冷臉。
初見之時他一綠剛下船，窮酸潦倒，錢銅還是在一眾人里一眼便認了出來，即便沒瞧見他的臉，但氣勢騙不了人。
若他當時穿這麼一鎧甲出現在眼前，就算借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造次。加之他此時被冷雨浸而變得愈發冷冰的臉，錢銅還真有點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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