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寒風,以及隨時鋪天蓋地的沙塵暴。
盛菩珠自在長安錦繡堆中長大,何曾吃過這樣的苦頭,咬著牙,跟在隊伍後面。
白日疾行,夜里休息,三天三夜,就這樣撐著在茫茫荒漠中艱難跋涉。
直到第三日黃昏,遙遠的地平線盡頭,忽然傳來一陣悠揚的駝鈴聲。
“是商隊嗎?”盛菩珠呢喃問,嗓音嘶啞幾乎聽不清。
沈策凝神片刻,眉頭緩緩蹙起:“不像,鈴聲太單一,沒有大隊商旅的嘈雜,而且,方向也不對。”
“沈兄之前做什麼的?”傅雲崢狀似無意問。
沈策偏頭,勾著:“郎中罷了。”
傅雲崢明顯不信,但也沒有過多盤問,他朝後打了手勢,一行人呈戒備姿態,悄無聲息地朝著駝鈴聲的方向包抄過去。
夕如,將無垠的沙漠染刺目的金紅。
沙丘下有水源,站著一匹孤零零的,看上去疲憊不堪的駱駝。
然而更讓人心驚的是,駱駝的駝峰之間竟然橫趴著一個人,上布滿暗褐的污跡,濃重到令人作嘔的腥味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也能順著風的方向,清晰聞見。
生死不知,如同被沙漠吞噬,只剩不多的殘破軀干。
是謝執硯嗎?
盛菩珠死死捂住,幾乎要口而出的名字。
“我去看看。”
傅雲崢反手按住腰間佩刀,小心翼翼近,就在他指腹即將到駝峰之間生死不知的人時。
異變陡生!
沙丘之下,竟毫無征兆躥出一道形如鬼魅的黑影。
寒眨眼閃過,快得只余一抹冷芒,看似悄無聲息,卻又角度刁鉆狠絕無比,直刺腰腹要害,對方明顯是抱著一擊斃命的決心。
千鈞一發之際,傅雲崢腰腹猛地一擰,全靠著數百次生死瞬間攢下的經驗,是險之又險地避開半分,刃尖著他腹部劃過,明顯是見了的,但是不深。
“找死!”
傅雲崢暴喝一聲,掌心在黃沙中重重一撐,反手出腰間佩刀,以雷霆之勢劈斬而下。
“傅雲崢。”
“你真的太慢了。”黑影退遠,漆眸微瞇。
“謝三!”
傅雲崢聞聲,整個人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你真的沒死啊。”
“你才死了。”
沙丘前,傳來悉的冷笑,只是明顯虛弱。
傅雲崢轉,赫然是戰報里可能已經命喪于回鶻王庭,“尸骨無存”的謝執硯。
挾裹著黃沙的風,吹得他獵獵作響,姿依舊,只是眉宇間多了幾分風霜磨礪出的冷厲,面因失過多而顯得蒼白,瓣干裂,下頜帶著痕。
唯有那雙眼睛,此刻正微微瞇著,看不清其中。
連續二十幾日的神繃,他以人為餌,就是因為無法判斷對方究竟是敵是友。
還好,傅雲崢沒讓他失。
謝執硯吐出一口濁氣,似乎牽了傷口,眉頭不聲一蹙,目越過傅雲崢,他顯然也看見了,深不見底的眸子驟然,掠過一難以置信的驚瀾。
四目相對,空氣仿佛凝滯。
震驚、後怕,還有一難以言喻的悸,在兩人之間無聲拉扯。
“謝執硯。”
盛菩珠覺得自己不該哭,可還未開口,眼淚如同斷線在珍珠,從眼眶滾落。
謝執硯目重重落下,他知曉自己的死訊必然傳回長安,但萬萬沒想到,會出現在這片離家有萬里之遙,危機四伏的荒漠。
盛菩珠從巨大的沖擊中回神,張了張,嚨哽得難,本發不出聲音。
最終,還是謝執硯先開口,嗓音因長久的沉默變得啞:“菩珠?”
他眼睛黑沉,如幽深的湖泊,字里行間帶著審視,更著不易察覺的薄怒,眉宇間凝起寒霜,厲聲道:“誰準你來此地的?”
“簡直胡鬧!”
盛菩珠指尖抖得厲害,微閃的眼睛蒙著一層水霧,心臟跳得很快,強撐著平靜看他,卻仍泄出些許極細微的音。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里。”
“謝執硯,我不是來和你吵架。”
“我是來,與你和好的。”
“你不要兇我。”
謝執硯眼中戾霎時凝住,轉為一種更為難以置信的錯愕。
“你不要生氣。”
“該生氣的是我才對。”
盛菩珠跌跌撞撞跑向他,形同溺水之人,雙臂摟住謝執硯的脖頸。劫後余生,恐懼與委屈在這一刻徹底發出來,來勢洶洶,哭得不能自已。
謝執硯被這突如其來的崩潰,狠狠刺中心口,剩余那點薄怒頃刻間煙消雲散,了他自責悔恨的疼惜。
他不該那樣兇,太急了,把得,明明有錯的是他。
謝執硯俯,像抱孩子一樣,把人打橫抱起來,一只手輕輕拍著盛菩珠的後背。
“珍珠。”
“是我錯了,不哭了好不好。”
“我不該生氣,也不該欺瞞你。”
“我沒有兇你,只是太張了。”
“不哭。”
懷里的人兒就如同易碎的珍寶,低沉的嘆息聲里,謝執硯已然拿毫無辦法,只剩無奈的縱容。
盛菩珠直到哭夠了才點點頭,掙扎著要下去,卻被抱得更。
“沒關系的,再抱一會兒。”
“可是阿兄還在。”盛菩珠了,咕噥道。
謝執硯低低一笑:“蕭鶴音傷得重,你阿兄在替診治,沒空管我們。”
盛菩珠目抬起來,越過他,朝遠看。
“剛才那個人,是鶴音公主?”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涌出來,聲音然。
“嗯。”
“軍中細作泄了的行蹤,被突厥人掠走,後來又置換給回鶻,一開始和親兵互換份,他們并沒有猜到是。”
“後來是有人從長安送來了的畫像。”
“我這次帶人前往大漠腹地,就是為了把救出。”
“上的傷很重,隨時可能沒命,但我人多目標太大,權衡之下,所以才帶
先行。”
謝執硯很一口氣說這麼多話,他聲音沙啞得厲害。
盛菩珠從腰上解下水壺遞給他:“我喝過的,你不要嫌棄。”
“我何時嫌棄過你。”謝執硯笑了笑,意味不明,等仰頭喝水,他又挑眉,“放了蜂?”
“嗯。”
“阿兄給我加的,還放了一點點細鹽在里面。”
“郎君知道長安細作是誰嗎?”盛菩珠問。
謝執硯握著羊皮水壺的手骨泛白:“嗯,已經有線索,待我回長安,回稟明圣人。”他聲音頓了頓,“祖母可還好?”
盛菩珠本是點頭的,但還是輕輕搖了搖:“時好時壞,明明阿兄每三日給祖母診一回脈。”
“我離家前,祖母安我,春日太寒,等夏天氣熱起來就好了。”
“但我依舊不太放心,有讓人去東宮和太子妃說了,會每五日讓人送雲燈大師去府里。”
說到這里,盛菩珠眼眶不再次泛紅:“聽聞你戰死的消息,母親從宮里回來就病了,父親不能離長安,我出發前,只和祖母一人說過。”
“長輩恐怕是要覺得我莽撞的。”
盛菩珠反而淡淡一笑:“不過沒關系的,只要你活著,一切都好。”
“菩珠,對不起。”
他子偏冷,很說這樣的話,一旦開了這個口,就像被賦予了奇怪新的技能,明明還是強勢的,語調聽起來曖昧繾綣,每一個都像是話。
夜如墨,一行人悄無聲息在蔽安營扎寨。
蕭鶴音傷得重,腹部被劃開一刀,傷口極深,約能看到腸子,但這些都是次要的,主要是傷口已經化膿,就算經過簡單的理,也因失過多,不知道能不能救活。
幸好有沈策,若再拖下去,恐怕真的神仙來了也沒辦法。
三日後。
眾人在夜的遮掩下,回到營地。
行帳燈火通明,蕭鶴音被小心安置在床榻上,蒼白如紙,鼻息微弱,腹部的傷口不時有鮮滲出,幾乎每隔一個時辰,就要換一次傷藥。
“除了必要的公主嬤嬤留下,其余人等,暫且退至帳外等候。”
沈策從藥箱中取出銀針,瓷瓶,還有各種奇怪的工,他面凝重,冷聲吩咐。
“這……男有別。”
嬤嬤顯然在猶豫,傅雲崢冷嗤一聲:“這種時候還男有別個屁,你們家貴主都要死了。”
生與死,總能讓人快速做出決定。
等人都退出行帳,沈策看著已經準備好的滾水和紗布,還有烈酒,他從藥箱拿出一把冒著寒,鋒利狹長只有掌大小的刀,在燭火上炙烤。
“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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