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吧。”
“宗族過繼迫在眉睫，天下要太平，大燕需要儲君。”
這話，如同驚雷炸響在安王心頭。
看似輕飄飄的圣旨，在安王手中宛若有千斤之重，他雙手抖如風中枯葉，撿起地上明黃的圣旨時，更是險些手。
安王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展開，待看清上面的容時，他臉霎時慘白如紙。
前朝有‘子貴母死’，即在太子冊封前，賜死其生母，以防母族干政。
而現今，他的皇兄竟他抉擇，蕭敘安可以為大燕太子，但是這個前提只有一個，那就是安王必須自縊。
“皇兄。”安王顧不得面，地膝行數步，撲到榻前，“臣弟這子骨，本就沒幾年好活，求皇兄開恩，容臣弟再茍延殘幾年。”
榻上，圣人角勾愉悅的弧度，指尖輕輕敲擊著紫檀榻沿，每一下，似乎都敲在安王的心口上。
“既然沒差這幾年，那便早些上路，也省得病痛折磨。”
“你恤朕，朕自然也會恤你。”
安王手腳發，渾劇。
他千算萬算，從未想過有一日，竟是會這般難以抉擇。
冷汗浸了後背的朝服，本就病支離，此刻更是像一口氣吊著，勉強抬起頭：“皇兄如今膝下并無子嗣，而蕭氏，只有敘安一人，您何必這樣臣。”
圣人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未達眼底，溫和的聲音，著刺骨的寒意：“怎麼會只有敘安一人？”
“朕瞧著，三郎就極好。”
三郎？
哪個三郎，難不是謝氏三郎？
安王猛地抬頭，眼中神不可置信：“不……不可能。”
他倉皇的視線，猝不及防撞上謝執硯深邃狹長的眸。
榻之側，誰也注意不到的影下，悄無聲息著冰冷殺意的男人，此刻正用那雙他分外悉的眼睛，平靜看著他。
深沉濃黑，眼尾微挑，像霜雪一樣淡的神，竟與圣人……生得一模一樣。
怎麼可能！
安王覺自己大白天，像是見鬼了。
這雙眼睛他見慣了，從未懷疑過什麼，就算當年那些風言瘋語也早早被他忘，一寒氣從地磚上漫上來，直沖天靈蓋。
安王張了張，卻發不出半點聲音，整個人跪不穩，在無盡的恐懼中，癱在地上。
他勉強用手撐著，臉上盡褪，似在做最後的掙扎：“皇兄，這等玩笑，可開不得。”
“朕，何時與你說過是開玩笑話？”榻上的男人傾，聲音低緩。
他了口氣，抬手抵住，發出一陣抑的咳嗽，待氣息稍平，才繼續道：“太子死了，朕心里堵著一口氣，咽不下去。”
“既然朝臣勸朕過繼子嗣，以固國本。”
“朕已經付出了沉重的代價，難道得益者，就能順理章？”
“既然是過繼，那總有人要付出代價。”
安王抖著，想說什麼，眼神一直盯在謝執硯上。
圣人順著他的目，咳了幾聲，自嘲似的笑了聲：“想不到吧，朕的三郎，只要朕愿意，無論何時他都可以名正言順，改謝為蕭。”
‘哐當’一聲，蕭敘安沒有握穩手里的湯藥，玉碗砸在地上，墨黑的藥，就像此刻烏雲布的天。
安王是驚恐的。
圣人滿目得意。
唯有謝執硯神不虞，眼中并無驚詫，仿佛早已料到今日的局面。
“陛下。”
“臣，不愿。”
他拒絕得直白，聲音毫無波瀾。
短短幾個字，徹底掀碎了紫宸殿的死寂。
就連圣人都明顯一愣，微微後仰，劇烈的咳嗽中，他不得不用帕子捂住，肩頭。
“執硯，你再說一遍。”良久，圣人終于開口，他審視著眼前這張年輕而疏離的臉龐，試圖從中找出哪怕一偽裝，渾濁的眼睛里，緒更是復雜難辨。
“回陛下，臣不愿。”
謝執硯迎著圣人的目，一字一頓，擲地有聲，是冷漠的拒絕。
安王聞言，難以置信地抬起頭，還未開口，就被另一道更為沙啞的聲音打斷。
“不愿？”
“你竟然不愿？”
“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冬獵時，你囂張跋扈傷羅顯，不是就是仗著朕對你的維護，在與敘安爭權？”
“告訴朕，為何不愿？這天下，有多人夢寐以求。”
謝執硯上前一步，直視上首那道迫人的視線，微勾的薄，抿出疏離的譏誚：“舅舅，您心里不是清楚嗎，何必自欺欺人。”
這一聲“舅舅”，喚得平淡，在這種時候更是顯得刺耳。
高高在上的男人，先是怔了怔，隨即竟放聲大笑：“不愿？”
“多人想要這個位置，你竟然不愿？”
“無妨，朕等得起，至于過繼誰，決定權不在朕，而在安王。”
“來人吶。”圣人疲憊閉上眼睛，“給安王賜酒，不必現在，直接送到安王府。”
賜的自然是毒酒，安王只要一杯下肚，蕭敘安可能就會順理章為太子，但這懸而不決的前提下，安王或許之前敢賭，可眼下，誰知道他這個手段狠辣的皇兄，會不會改變主意，只是他去死而已。
夜如墨，謝執硯踏著滿地月輝，回到靖國公府。
春盡夏至，不過數月景，壽康長公主親子并非謝氏脈，這一則石破天驚的流言，如同野火，燒盡漫山遍野。
安王府。
謝清姝摟著懷中睡的子，目看著坐在對面的蕭敘安，不確定地問：“外頭那些傳言，是空來風，還是確有其事？”
蕭敘安將茶盞重重擱在桌案上，發出刺耳聲響：“我怎麼知道？你為謝家，難道不應該比我更清楚？”
謝清姝被他的話刺得一怔，險些抱不穩懷里的孩子。
穩了穩心神，聲音低啞道：“從前祖母在世時，我偶然聽提過，長兄好像并非二叔的孩子，只是這話我問母親，母親嚇得臉都白了，後來便不敢再提。”
蕭敘安的神驟然一變：“此話當真？”
謝清姝艱難點了點頭：“嗯。”
蕭敘安僵直的背脊緩緩後靠，舌尖了有些干的：“若真是這樣，而非圣人為了迫我父親選擇，那麼謝執硯此人，最好是除之而後快。”
謝清姝倒吸一口涼氣，失聲道：“你瘋了！他再如何也是我的阿兄。”
“阿兄？”蕭敘安嗤笑一聲，眼神鷙打斷的話，“謝清姝，你別天真了。”
“你們長房這些年在圖謀什麼，太子是怎麼死的，你難道當真一無所知？”
“事到如今，我已無退路，你可別惦記著這可笑的兄妹之，你父親連你長姐的死都能不管不顧，還能繼續與羅契那匹夫為伍。”
“你也是命好嫁我為妻，雖然本世子不是什麼好人，但自始至終看不上羅家那一家子玩意。”
謝清姝眼眶瞬間紅了，淚水盈睫，聲音帶著絕的哽咽：“你為何要去爭，安安分分過日子不是很好嗎？”
蕭敘安冷笑：“所有人都想把我養廢，偏偏老天讓我擁有蕭氏的脈，健康的魄，我為何不能爭。”
第119章
立夏剛過,暑氣漸濃，皎月高懸。
謝執硯回到韞玉堂，已接近子時。
園子里四下寂靜,唯有正房還亮著暖黃的燭。
他推門進去，就看見盛菩珠斜倚在窗下的榻上納涼,一只手握著團扇，另一只手懶洋洋著一卷書冊,正看得津津有味。
沐浴過，烏發散開垂在肩側,聽到開門靜,下意識抬起頭看向他。
勝雪的，此刻盈滿了月華,面龐至頸項,皆如盛夏初綻的荷,骨勻停，飽滿紅潤的更是襯得骨相清峭，溫潤生又不失靈。
“怎麼不先睡？”
謝執硯解下外裳,聲音里著一不易察覺的疲憊,他目卻鎖在上,看得仔細。
盛菩珠放下書冊,邊漾開淺淺的笑：“睡不著。”
謝執硯將外裳搭在屏風上,慢慢走近，指尖拂過微卷的發尾,語調莫名沉了幾分：“沐浴後,我抱著你，哄著睡，可好？”
盛菩珠聞言,耳微熱，丟了手里的團扇起走到盆架前，親自擰了一條溫熱的帕子遞給他。
“郎君是先用些宵夜，還是沐浴解乏？”
謝執硯凝眉，忽然想起明貞九年，他自玉門關大捷歸來，風塵僕僕踏房門的那一刻，也是這般迎上來，說著同樣的話語。
只不過那時候，他們夫妻關系并不親，他還不知道該如何當一個合格的丈夫。
親那一年，是玉門關打得最兇的時候，突厥大軍直城，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軍令如山，他就算明知有愧于，也不得不披甲遠赴。
而今夜，這悉的話，再次從耳畔響起，越了數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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