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他為養父復仇的唯一途徑。
他布了十年的局,今夜,終于到了收網的時候。
子時,月黑風高。
一頂毫不起眼的青呢小轎,在夜幕的掩護下,悄無聲息地停在謝府的後門。
不多時,謝奕修換上了一尋常的青布,在墨珩的護送下,彎腰鉆進了轎子。
沒有儀仗,沒有軍,甚至連一個燈籠都沒有。
他就這樣,像一個被押送的囚犯,被抬向那座他既悉又陌生的牢籠——皇宮。
轎子一路暢行無阻,穿過一道道沉重的宮門,四周靜得只聽得見轎夫們細微的腳步聲和風吹過殿角的嗚咽。
謝奕修在轎中閉目養神,臉上無悲無喜。
他知道,從他踏這頂轎子的那一刻起,過去的謝奕修,就已經死了。
接下來,他要走的每一步,都將是刀山火海,萬丈深淵。
轎子最終停在了書房的偏殿外。
一個形佝僂的老太監,早已等候在此。
正是大總管,李德全。
“公子,請隨老奴來吧。”
李德全的聲音尖細而恭敬,他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渾濁的眼中閃過一復雜的緒。
像,太像了。
這眉眼,這通的氣派,簡直和那一位年輕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書房,彌漫著一濃重得化不開的藥味,混雜著龍涎香,形一種詭異而抑的氣息。
謝奕修跟著李德全,穿過重重紗幔,終于見到那個端坐在龍床之上,掌握著天下人生死的男人。
大梁皇帝,也是他的生父,謝循。
龍床上的天子早已沒了傳說中的威嚴模樣,只剩下一副枯瘦如柴的骨架,撐著那件明黃的龍袍,顯得空空。
他臉上布滿了病態的灰敗之,不住地咳嗽著,仿佛隨時都會斷氣。
可那雙深陷在眼窩里的眼睛,卻依舊混濁而銳利,像一頭瀕死的老狼,死死地盯著走進來的謝奕修。
那是一種審視,掂量,和不加掩飾的利用。
“你,就是謝奕修?”
皇帝開口了,聲音卻依舊帶著威嚴。
“草民謝奕修,叩見陛下。”
謝奕修袍跪下,行了一個標準的大禮,不卑不。
“抬起頭來,讓朕看看。”
謝奕修依言抬頭,迎上那道審視的目。
父子二人,隔著多年,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對視。
沒有溫,沒有愧疚,只有冰冷的打量與權衡。
皇帝盯著他看了許久,那雙銳利的眼睛,仿佛要將他的皮、骨,乃至靈魂都看穿。
“朕聽聞,裴守勤對你青眼有加,稱你有經世之才?”
“裴相謬贊,草民不敢當。”
“不敢當?”
皇帝冷笑一聲,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朕問你,如今南境水患,國庫空虛,朝臣們為了是‘賑災’還是‘修堤’吵得不可開,你以為,當如何?”
這是一個極其尖銳的問題,無論選哪一個,都會得罪另一派的朝臣。
謝奕修卻連半分思索也無,平靜地對答如流。
“回陛下,賑災為急,修堤為本。二者并非取舍,而是先後。可先從京中勛貴募捐,以解燃眉之急,安災民。再派欽差嚴查往年河道修繕款項,必有貪腐,抄沒所得,足以支撐修堤之用。如此,既安了民心,又清了吏治,一舉兩得。”
他的聲音清越冷靜,條理分明,才華和對局勢的掌控力,遠超皇帝的預期。
他既沒有諂地迎合,也沒有畏地躲閃,那份冷靜與從容,竟像一個置事外的旁觀者。
皇帝眼中的審視,漸漸多了一異樣的彩。
他又問了幾個關于北境軍防、朝中黨爭的難題,謝奕修皆對答如流,見解獨到,甚至比那些在朝堂上夸夸其談多年的老臣,看得還要徹。
書房,陷了長久的沉默。
只剩下皇帝重而抑的息聲。
良久,他才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咳著說出那句埋藏了十八年的話。
“朕……是你的父皇。”
“從今往後,你的名字,不再是謝奕修。”
他盯著眼前面容平靜的兒子,一字一頓地宣告。
“你的名字,是謝恒。”
父子相認的場面,沒有一一毫的溫。
這更像是一場冰冷的易,一場權力的接。
他賜予他份,而他,將為他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為他掃平一切障礙。
然而,出乎皇帝意料的是,眼前這個失散多年的兒子,在聽到這個驚天時,臉上竟沒有半分的驚訝或激。
他的眼眸依舊平靜如深潭,仿佛只是聽到了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皇帝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
這種超出掌控的覺,讓他很不舒服。
他瞇起那雙混濁的眼,聲音里帶上了一探究的意味。
“你……似乎早就知道了?”
謝奕修沒有打算瞞,低頭說:“是!”
皇帝也沒有多驚訝,只是眼神微閃,“看來謝欽倒是什麼都告訴你了。”
謝奕修不卑不,低聲道,“請陛下不要責怪他!”
上首的男人只是嗤笑一聲,“朕有說過要怪罪他嗎?朕謝他都來不及呢,替朕培養了一位這麼優秀的皇子!”
話雖這麼說,但語氣里并沒有贊賞高興的意思。
“你可怨恨朕?”
皇帝眼睛微瞇。
謝奕修低頭:“草民不敢!”
恨?
他自然是恨的,只是比起恨,他更想要權利!
但皇帝好像只是把他來看一眼確認而已,過後就沒有任何作了。
“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謝奕修從皇宮里出來的時候,墨珩立即上前,“公子,陛下怎麼說?什麼時候給你冊封正名?”
謝奕修腳步沒停,平靜地說:“沒說。”
墨珩詫異:“這是什麼意思?”
把他主子來,卻又什麼都不說!
謝奕修睨了他一眼,“不急,他比我急。”
也是,現在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對太子之位虎視眈眈。
而朝臣也在他早日立儲。
可他們這位皇帝的心思沒人懂,又不肯放權,兩個皇子又不得他心!
一個手段狠厲,野心。
一表面恭順,可母族勢力太大,一旦得到那個位置,恐怕大梁的江山就得改姓了。
所以,現在他需要另外扶持另外一個皇子,來制衡這傾斜的朝局。
而謝奕修作為流落在外的皇子,一沒權,二沒勢,是最好傀儡。
可他終究是算錯一步!
沉默的羔羊,已經在不知道的歲月里長了暗夜的孤狼!
“通知下面的人,恢復陛下的藥。”
臨上馬車前,謝奕修低聲吩咐。
“是。”
墨珩頷首。
謝奕修黑眸暗沉,捻著食指。
不讓他恢復健康,自己又怎麼能正大明地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