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宮到丞相府的這段路,裴守勤覺得比他爹當年跟著先帝爺打天下還要漫長。
他靠在車廂壁上,閉著眼,太突突地跳著,腔里像是堵了一團燒著火的棉絮,又悶又燙,燒得他五臟六腑都跟著疼。
什麼三皇子,太子的!
都是屁話!
最是無帝王家,這句話,他裴守勤浸朝堂二十余年,看得比誰都徹。
當今這位陛下,雄才大略不假,勵圖治也是真,可他骨子里的多疑和涼薄,更是刻進了骨髓里。
大皇子是正宮所出,又得朝中不重臣的擁護。
二皇子有母族撐腰,又深得軍方幾位老將的支持,兩相抗衡,朝堂已分裂之勢。
這局面,陛下怎會看不出來?
一個平衡的朝局,才是他最想看到的。
如今,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三皇子謝奕修,就是他扔進這潭水里,用來打破平衡、制造更大混的第三顆石子!
什麼流落在外的皇子?
不過是最好用的靶子!
用他來給那兩個羽翼漸的兒子當磨刀石,消耗他們的力,讓他們鬥得更厲害,從而讓他這個皇帝,坐得更穩!
至于這顆“石子”的死活……呵,帝王眼中,棋子的死活,何曾重要過?
裴守勤長長地吁出一口濁氣,只覺得滿苦。
這位陛下,的確是一位合格的帝王,卻獨獨不是一位好父親。
想到這里,他猛地睜開了眼。
謝奕修……窈窈……
謝奕修,如今已不再是人人可欺的落魄公子,而是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漩渦。
他絕不能讓自己的寶貝兒,再跟這個漩渦有任何牽扯!
裴守勤剛一回到府中,就吩咐了管家。
“去,把大小姐到我書房來。”
臉沉得能滴出水來。
裴輕窈被來時,心里正七上八下。
看著父親那張比離家前還要難看百倍的臉,小心翼翼地湊上前,聲音都放輕了。
“爹爹,您……您回來了?宮里……出什麼事了嗎?”
裴守勤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抬起眼,用一種極其復雜、帶著審視和疲憊的目,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仿佛要將看穿。
這眼神,讓裴輕窈心里直發。
“窈窈,”良久,裴守勤才開口。
“你之前不是吵著……說要回金陵嗎?”
裴輕窈一愣,隨即心頭狂喜!
爹爹想通了?
“是啊是啊!”小啄米似地連連點頭。
“爹爹,我們現在就收拾東西走嗎?”
看著兒這副雀躍的樣子,裴守勤心中愈發酸,那點懷疑也淡去了幾分。
果然,還是個沒心沒肺的孩子。
他搖了搖頭,聲音沉重,“爹爹走不了。”
裴輕窈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只聽他繼續說道,“爹爹明日,就派人先送你回金陵,去你外祖母家住一陣子。”
“為什麼?”裴輕窈口而出。
“那爹爹您呢?”
“京中事務繁忙,為父一時半會兒不開。”
裴守勤避開了的視線,端起桌上早已涼的茶,抿了一口,以此來掩飾自己眼中的緒。
他必須把送走,立刻,馬上!讓徹底遠離謝奕修,遠離京城這個是非之地!
裴輕窈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送一個人走有什麼用?
前世裴家倒臺,這個太子妃也沒能幸免,回金陵又能如何?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不走!要走,就要一家人整整齊齊地走!
裴守勤放下茶杯,目重新落到兒臉上,像是隨意提起般,試探著問:“爹爹且問你,你對那謝家小子……如今,可還有什麼想法?”
“謝奕修?”
裴輕窈幾乎是條件反般地搖頭。
“沒有!絕對沒有!真的一點想法都沒有了!”
斬釘截鐵地表明立場,生怕父親不信,還舉起三手指,信誓旦旦。
“我發誓!我現在看見他都繞道走!誰喜歡他誰是小狗!”
心里卻嘆氣。
不敢有了!
上輩子拿命證明過的教訓,這輩子要是再犯,就是大傻瓜!
看到兒這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裴守勤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一半。
看來,這丫頭是真的想通了。
他猶豫了一下,覺得有些事,還是得跟說明白,免得日後糊里糊涂地又撞上去。
“窈窈,”他嘆了口氣,聲音里滿是無奈與沉重。
“有些事,你早晚要知道。那謝奕修……他的份,不一般。”
裴輕窈眨了眨眼,故作好奇地歪著頭。
“不一般?難道他不是謝伯伯的孩子嗎?”
裴守勤搖搖頭,“他是陛下流落在外的……三皇子。”
裴輕窈一愣,故作震驚地瞪大了雙眼,仿佛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踉蹌著後退一步。
“皇、皇子?”結結地開口,聲音都在發。
“爹爹……您,您沒開玩笑吧?”
心深,卻是一片驚濤駭浪。
又提前了!
前世,謝奕修的份是在他被立為太子之後,才昭告天下的!
可這一世,怎麼這麼快就告訴爹爹了?
為什麼?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這一連串的變故,讓那顆重生以來稍稍安定的心,再次被巨大的不確定所籠罩。
“你看爹爹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
裴守勤打斷了的思緒,臉嚴肅到了極點。
“雖然陛下還未正式下旨冊封,為他正名。但他的份,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所以窈窈,你記著爹爹的話,”他死死盯著兒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從今往後,離他越遠越好!見了面,也要執禮甚恭,萬不可再像以前那般胡鬧,聽見沒有?”
一個皇子,一個未來可能卷奪嫡之爭的皇子,已經不是一個小姑娘能隨意招惹得起的了。
“我……我知道了。”
裴輕窈垂下頭,乖巧地應道。
裴守勤看著這副模樣,心里更愁了,愁得頭發都仿佛又白了幾。
他了眉心,幾乎是咬著後槽牙說道,“還有……陛下不但要認回他,還要……立他為太子。”
裴輕窈:“……”
繼續扮演著震驚到失語的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