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正用著早膳,裴行簡擱下手中的銀箸,終是忍不住開了口,他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妹妹,語氣里帶著不住的火氣:“父親,昨夜三皇子,深夜冒雨前來,在咱們府外站了許久。”
“砰。”
裴守勤將瓷碗不輕不重地放在桌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抬起眼皮,淡淡地掃了長子一眼:“然後呢?你將人趕走了?”
“兒子只是勸他離開!”裴行簡梗著脖子,一臉不忿。
“深更半夜,孤立于臣子府門前,像什麼樣子!他如今是皇子,一舉一多雙眼睛盯著?傳出去,不知又要生出多是非,毀妹妹清譽!”
“放肆!”裴守勤眉頭鎖,聲音沉了下來。
“他如今是君,我們是臣。君臣有別,禮不可廢!即便他行事有失妥當,你為臣子,也該以禮相待,怎能言語沖撞?”
裴行簡的火氣更盛:“父親!您忘了從前他是如何對妹妹的?一顆真心捧到他面前,他棄如敝履,視若無睹,看不起!如今搖一變了皇子,倒想起妹妹的好,跑來裝什麼深款款?我瞧著就惡心!”
“大哥……”裴輕窈一直安靜地小口吃著水晶蒸餃,此刻終于抬起了頭。
一開口,飯廳里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緩和了幾分。
只見澄澈的杏眼眨了眨,角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慢悠悠地糾正道,“大哥,你說錯了。”
“啊?”裴行簡一愣。
裴輕窈放下筷子,拿起帕子了角,姿態優雅。
“他不是看不起我。”輕啟朱,一字一頓。
“是看不上。”
抬眼,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和兄長,語調里帶著與生俱來的驕傲,“我是爹爹的兒,當朝丞相的嫡千金。這滿京城里,誰敢看不起我?他謝奕修當初不過一介白,就算心里瞧不上我驕縱任,不學無,面上也得恭恭敬敬地稱我一聲裴小姐。”
一番話,說得裴行簡啞口無言,連裴守勤鎖的眉頭都舒展開來。
是啊,他的兒,金尊玉貴地養大,誰敢看不起?
“你這丫頭……”裴守勤失笑地搖了搖頭,眼底滿是寵溺。
飯廳的氣氛因一句話而輕松起來。
裴守勤看向長子,語氣緩和了些:“罷了。此事下不為例。如今他份不同,你日後再與他面,還需謹慎行事。”
他又轉向裴輕窈,問道,“窈窈,你與爹說實話,你心里……可是還念著他?”
“爹,”裴輕窈笑得眉眼彎彎,像只狡黠的狐貍。
“好馬不吃回頭草。兒的眼睛亮著呢。”
聽這麼說,裴守勤和裴行簡才徹底放下心來。
“對了,”裴守勤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問裴行簡。
“昨夜,三殿下可還說了什麼別的話?”
“說了!”裴行簡這才想起那句莫名其妙的囑咐。
“他還真說了句怪話。他讓兒子轉告您,千萬不要收藏什麼罪臣的詩集!”
“罪臣詩集?”裴守勤蹙眉,一臉不解。
“哐當——”
一聲脆響,打破了滿室的其樂融融。
所有人的目瞬間集中到了裴輕窈上。
手中的白玉箸,一掉在了地上,另一還僵在半空,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瞳孔里滿是驚濤駭浪般的不可置信。
前世,父親正是因為收藏了一本前朝罪臣張臨風的詩集孤本,被人抓住把柄,在多疑的老皇帝面前參了一本,誣告父親心懷前朝,意圖不軌。
那本詩集,是垮裴家的第一稻草!是一切悲劇的開端!
重生回來,一直在等,等著父親如前世一般,從某個古玩市場上淘回那本詩集。
已經計劃好,一旦詩集到手,就立刻將它出來,付之一炬,毀尸滅跡!
可怎麼也沒想到,謝奕修他竟然提前將這件事點了出來!
“窈窈?怎麼了?”
裴守勤關切地看著兒煞白的臉。
“沒……沒什麼,”裴輕窈迅速回神,彎腰撿起筷子,強下心頭的巨震,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手了。”
“罪臣詩集……”裴守沉著,顯然也沒把謝奕修的話放在心上。
“他可有說,又為何不讓老夫收藏?”
裴行簡搖頭:“沒有。就那麼沒頭沒尾的一句,說沾上了會引來殺之禍。我看他就是故弄玄虛!”
“爹,”裴輕窈急了,顧不得許多,口而出。
“管他說的什麼,那種人的東西,晦氣!有什麼好看的?您要是喜歡看書,兒的書舍里,珍本孤本堆積如山,您隨便挑,隨便看!”
裴守勤被兒急切的樣子逗笑了,哼了一聲:“笑話!老夫一生行事明磊落,難道還怕一本區區詩集不?他謝奕修管天管地,如今還想管到老夫的書房里來了?他就是當了皇帝也不行!”
完了。
看著父親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裴輕窈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太了解爹了。
典型的吃不吃,越是不讓他做的事,他偏要去一探究竟。
謝奕修這番提醒,恐怕非但起不到作用,反而會激起父親的逆反心理。
看來,書計劃,勢在必行。
而且……
裴輕窈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掩蓋住其中的暗流涌。
必須再去見謝奕修一次。
必須要搞清楚,他到底想做什麼!
不把他真正的目的弄清楚,寢食難安!
翌日,三皇子府。
謝奕修剛喝完一碗苦的湯藥,墨珩便呈上了一張淡藍的拜帖。
“殿下,這是……是裴大小姐派人送來的。”墨珩的聲音里都著一小心翼翼的喜氣。
謝奕修握著瓷碗的手指猛地一,心跳驟然了一拍。
……主找他?
他接過那張拜帖,連日來籠罩在眉宇間的霾與痛楚,仿佛在這一刻被驅散。
終究,還是不忍心這般對他嗎?
他迫不及待地展開拜帖。
然而,當看清上面的容時,他臉上的笑意,卻一點一點地凝固。
拜帖上沒有寫明任何地址,只提了一行清秀卻又帶著鋒芒的小字。
【月落烏啼霜滿天,孤舟獨酌鏡湖邊。】
墨珩看不懂,只覺得這詩寫得雅致。
可謝奕修卻在一瞬間,如遭雷擊。
鏡湖。
那是京郊一極偏僻的湖泊,因湖面澄澈如鏡而得名。
前世,無意中在一本雜記上看到,便非要央著他,帶去。
那一日,沒有太子,沒有丞相嫡,只有他和。
他們在湖邊的小亭里,看了一整天的落日余暉。
那是他們之間,為數不多的,沒有任何份隔閡,真正輕松愜意的一段時。
那個地方,是只屬于他們二人的。
或者說,他希忘了,連同那些痛苦一起。
可不僅記得,還用這樣一種方式,將他約到那里去。
這哪里是冰釋前嫌的邀約?
這分明是一封冷冰冰的戰書!
謝奕修緩緩合上拜帖,角卻勾起一抹極淡的,帶著無盡苦與自嘲的弧度。
他低聲喃喃,像是在對自己說。
“小姑娘這是……要來算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