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湖的水,一如其名,澄澈得仿佛能照見人心底最深的。
微風拂過湖面,也吹起了裴輕窈湖藍羅的擺。
靜靜站在湖邊那棵柳樹下。
前世,也是在這里,纏著謝奕修給折了一支柳條編小兔子,歡喜得什麼似的,戴在腕上好幾天都舍不得取下。
如今想來,不過是一場自欺欺人的笑話。
後傳來極輕的腳步聲,踩在枯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腳步聲沉穩,卻又著一不易察覺的虛浮,想來是傷勢未愈。
裴輕窈沒有回頭。
直到那悉的、清冽的雪松香,夾雜著淡淡的藥草味越來越近,才緩緩轉過。
謝奕修就站在後三步之遙的地方。
臉上蒼白,毫無。
許是趕得急,額角還滲著細的薄汗。
他看著,了,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最終,還是裴輕窈打破了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勾起角,那笑容卻未達眼底,杏眼里盡是冰冷的嘲諷。
“我還以為,殿下要繼續裝下去呢?”
謝奕修的幾不可見地晃了晃,臉又白了幾分。
他眼中的芒瞬間黯淡下去,聲音沙啞得厲害,“我……我不是有意要騙你。”
“是嗎?”
裴輕窈輕輕一笑,往前走了一步,視著他。
“那殿下倒是說說,您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特意加重了回來二字。
良久,他才艱難地從嚨里出三個字:“……斷魂崖。”
“斷魂崖……”
裴輕窈低聲重復著這個地名,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也更冷了。
“難怪。難怪從那之後,我就覺得殿下不一樣了。從前那個對我厭惡至極的謝奕修,忽然就學會了關心人,還會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看著他面無表的問:“殿下似乎對我也記得以前的事并不驚訝呢?”
他無力反駁,只能垂下眼眸,遮住其中的萬千緒。
“窈窈,我……”
“別這麼我。”裴輕窈冷聲打斷他,語氣里是毫不掩飾的厭惡。
謝奕修的心悶痛。
他看著眼前這張悉又陌生的臉,明明還是那張俏明艷的容,可那雙曾經只為他一人亮起的杏眸里,此刻卻只剩下刺骨的寒冰與戒備。
裴輕窈深吸了一口氣,似乎不想再與他廢話。
“我今日約你來,是想開門見山地與你談談。”
後退一步,與他拉開一個安全的距離,神是前所未有的平靜與決絕。
“你現在以後想做什麼,我沒興趣知道,更不會去阻攔。我只求你一件事。”
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
“你送的東西,我已經盡數退回。往後,也請殿下不要再做這些無用功。這一世,我不想再和你扯上任何關系,我只想護著我的家人,安安穩穩地過我自己的日子。”
“我們,從今往後,橋歸橋,路歸路,再無瓜葛。你做你的九五至尊,我做我的丞相嫡,就當我們……從未認識過。”
“不……”
謝奕修猛地抬頭,眼中布滿了紅,聲音破碎不堪。
“窈窈,不行……”
他的心痛得像是要裂開。
的話在他意料之中,可真的這麼直白的說出來之後。
他的心還是痛得像是要裂開。
“是我不好……”他踉蹌著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卻又怕驚擾了。
“都是我的錯,前世,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是我讓你了那麼多委屈,是我……是我害了你和孩子……”
“這一世,我不會了,我發誓,我絕不會讓那些悲劇再發生一次!你信我,窈窈,再信我一次……”
裴輕窈聽到這個詞嗤笑出聲。
“殿下也知道,那是悲劇啊。”
笑得眼角都泛起了淚花,那淚水卻冰冷刺骨。
“既然是悲劇,那想要避免,便是你我二人,永不相見。這才是從源上,杜絕一切悲劇的可能,不是嗎?”
的話,冷靜,理智,卻也殘忍到了極點。
謝奕修被堵得啞口無言,口劇烈地起伏著,一腥甜涌上頭,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不是這樣的,我們可以改變的……”
“任何事我都可以答應你。你要我的命,我隨時可以給你。唯獨這一件……唯獨離開你這一件,我做不到!”
他的聲音里帶著哀求,甚至是一種近乎絕的固執。
裴輕窈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
“謝奕修,你憑什麼覺得你做不到?你憑什麼在我面前擺出這副深的樣子?”
“你忘了前世,裴家滿門覆滅之時,你是如何冷眼旁觀的嗎?”
“你忘了我被囚于東宮偏殿,被下人苛待,日日以淚洗面的時候,你又在哪里?”
“你忘了我懷著你的孩子,在那個冰冷的雨夜,絕地喝下毒酒的時候,你正在你的正殿,與你的新太子妃花前月下!”
“現在,你跑來跟我說你做不到?謝奕修,你這副樣子,真是虛偽得讓我覺得惡心!”
句句誅心。
謝奕修被的話說的渾冰涼。
他想解釋,想說不是那樣的,想說他跪在書房三天三夜才保下一命,想說他得知死訊後一夜白頭,想說他殺了所有欺辱過的人,想說他逆天改命,只為求一世重生……
可這些話,在裴家滿門覆滅和未出世的孩子面前,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是他無能。
是他沒有護住,護住的家人。
這是他永生永世,都無法洗刷的罪孽。
“我會贖罪的……”他終于開口,聲音抖得不樣子。
“這一世,我一定會護住裴家,我向你保證,前世的慘劇,絕不會再發生……”
他看著,眼中是卑微到極致的祈求,那雙尊貴冷傲的眸毫無預兆地紅了。
“窈窈……別不要我……行不行?”
那個清冷矜貴,手黑心狠,寧可站著死也絕不跪著生的謝奕修,此刻,竟然落了淚。
裴輕窈看著他落淚的模樣,心口那被針扎過的地方,又開始麻麻地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