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丞相府主書房。
裴守勤理完公務,坐在太師椅上,面沉靜地看著對面站著的年輕人。
“殿下領了江南的差事,不日便要啟程,此刻不回宮準備,來老夫這里,所為何事?”
他的語氣,公事公辦,聽不出喜怒。
“我來,是為兩件事。”謝奕修躬行禮,不卑不。
“第一,謝過相爺。若非相爺在江南的舊部暗中相助,幫我策反了幾位關鍵的知州,二皇子的網,不會收得這麼快。”
裴守勤眼皮都未抬一下,聲音平淡:“殿下說笑了。”
他不承認。
謝奕修也不點破。
兩人都是聰明人,有些事,不必說得太。
“第二件事,”謝奕修直起,目灼灼地看著裴守勤。
“待江南事了,京中塵埃落定,我,想求娶輕窈。”
裴守勤手中的紫砂茶杯,被重重地放在了桌上,茶水濺出,燙了名貴的奏折。
書房的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殿下,慎言。”裴守勤的聲音,冷得像冰。
“我心意已決。”謝奕修沒有退。
“絕無可能!”裴守勤猛地站起。
“我裴守勤的兒,絕不會嫁宮中那個骯臟的牢籠!更不會嫁給謝循的兒子!”
他直呼皇帝的名諱,已是徹底撕下了君臣的面。
謝奕修靜靜地看著他,承著他的雷霆之怒。
他知道,這怒火,不僅僅是針對他,更是對他和他脈里那個男人的罪孽。
裴守勤的口劇烈起伏。
一想到十三年前,那個男人是如何用卑劣的手段,將他的結發妻子從他邊奪走,囚于深宮某。
至今生死不明,他心中的恨意就足以焚毀一切。
殺到金鑾殿,手刃仇人!
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中盤旋了無數個日夜。
但他不能。
他是大梁的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的一舉一,關系到朝局的穩定,萬民的安生。
天子覬覦臣妻,強行囚十三年。
這樁潑天的丑事,一旦曝,搖的將是大梁的國本。
丟的是整個皇室乃至整個國家的臉面。
為了大局,為了裴家滿門的命,他只能忍。
忍到心口滴,忍到午夜夢回,全是妻子那張絕的臉。
“我不是他。”
謝奕修的聲音,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堅定。
“我不是謝循,也永遠不會為他。”
“脈是天定的,但路,是自己走的。相爺恨他,我也恨他。”
裴守勤的怒火稍稍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徹骨的冰冷和審視:“說得好聽。待你坐上那個位置,權力會改變一切。屆時,你與他又有什麼分別?”
“分別就在于,”謝奕修迎上他的目。
“我知道被奪走摯的滋味,也知道被權力碾碎的痛苦。我坐上那個位置,不是為了為另一個他,而是為了終結他所代表的一切。”
“相爺,”他向前一步,語氣中帶著一請求,也帶著一不容置疑的堅持。
“我向您保證,我會找到裴夫人。屆時,與您,與輕窈,如何選擇,我都接。”
“但在這之前,請允許我,站在輕窈邊。”
他將最後的決定權,了出去。
裴守勤沉默了。
他死死地盯著謝奕修。
這個年輕人,有著與那個男人相似的容貌,卻有著截然不同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野心,有狠戾,但更有……
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和一種深埋的他能看懂的痛苦。
許久,他緩緩坐了回去。
他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但他握的拳頭,終是松開了。
“臣愿殿下江南之行一切順利。”他的語氣帶著無盡的疲憊。
謝奕修再次躬行禮,然後轉,退出了書房。
門被關上。
裴守勤獨自一人,枯坐到黑夜!
窗外,月如霜。
十三年了。
他第一次,在無邊的黑暗中,看到了一微弱的。
謝奕修走後,屋子空了。
裴輕窈的心也空了。
前世,他將囚于東宮,日日夜夜,是牢籠,是枷鎖,是掙不的噩夢。
今生,這味道,卻了讓心安的藉。
何其諷刺。
曾以為,重生一世,要做的就是逃離。
逃離他,逃離那座金的囚籠,逃離上一世所有痛苦的源。
可當他真的站在面前,才發現,自己本逃不掉。
不是他錮了,是的心,自己畫地為牢。
無論是哪一世,無論他是太子,還是三皇子,都注定要上他。
裴輕窈緩緩睜開眼,拿起那杯他沒喝完的茶,一飲而盡。
茶已涼,意從舌尖蔓延到心底。
認命了。
接下來的日子,變得漫長而煎熬。
謝奕修這一走,便是三個月。
京城暗流涌,二皇子一派氣焰依舊囂張,頻頻在朝堂上發難。
試圖將太子舊部連拔起。
裴守勤坐鎮中樞,不如山,將所有明槍暗箭一一化解。
裴輕窈的生活,看似與往日無異。
看書習字,順便和裴子矜鬥智鬥勇。
但只有自己知道,所有的心神,都系在了千里之外的江南。
他的信,十天半月才有一封,寥寥數語,報個平安。
將每一封信都小心收好,夜深人靜時,一遍遍地看。
開始習慣在睡前,點上一爐雪松香。
仿佛這樣,他就在邊。
直到第三個月的月末,一個驚雷,在京城炸響。
“聽說了嗎?三殿下在江南遇刺了!”
“我也聽說了!據說是太子余黨干的,殿下為了護住賑災糧,重傷,生死未卜!”
流言如風,一夜之間傳遍大街小巷。
裴輕窈正在清點庫房,聽到丫鬟從外面帶回來的消息。
手中的賬冊“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剎那間,從臉上褪盡,四肢冰涼。
重傷,生死未卜。
“小姐?”丫鬟見神不對,嚇了一跳!
裴輕窈什麼也聽不見了。
猛地轉,跌跌撞撞地跑回自己的院子,瘋了一樣地開始收拾行囊。
要去江南。
現在,立刻,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