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傳言,你了重傷。”終于問出了口,聲音里還帶著一後怕。
謝奕修的目閃了一下,隨即風輕雲淡地笑了笑。
“太子余黨不甘心地反撲而已,一些跳梁小丑,不礙事。”
他輕描淡寫地帶過,右手卻不自覺地按了按自己的左肋。
那里,一道尺長的刀傷剛剛結痂,是他從刺客手中奪下賑災糧船時留下的。
他不能讓知道。
已經為他擔驚怕了三個月,不能再讓為這點皮外傷憂心。
“沒事就好。”裴輕窈信了,那顆高懸的心,終于落回了實。
看著他,輕聲問:“接下來,怎麼辦?”
太子已廢,他的功勞也立下了。
“還差最後一步。”謝奕修的眼中,閃過一冰冷的銳。
“謝文敘被父皇圈,如同驚弓之鳥。但他母家基深厚,朝中黨羽眾多,只要他還在,就始終是個患。我要他,讓他自己,走上絕路。”
他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但裴輕窈聽懂了。
他要讓二皇子,徹底爬不起來。
堅定地道,“我信你。”
謝奕修的迫,來得又快又狠。
他奉旨清查太子舊案,卻將查抄出的所有罪證,都若有若無地指向了二皇子府。
一份份記錄著二皇子與太子舊部暗中往來的信,被呈上案。
一個個被策反的員,跪在金鑾殿上,聲淚俱下地指認二皇子才是江南弊案的幕後主使。
輿論被引導,流言四起。
所有人都開始相信,太子只是個被推到臺前的替罪羊,真正包藏禍心的,是那位看似賢德的二皇子。
皇帝的猜忌,被徹底點燃。
圈中的謝文敘,每日聽著外面傳來的消息,一步步走向瘋狂。
他知道,自己被算計了。
謝奕修在用當初對付太子的方法,來對付他。
父皇已經不再信他。
再等下去,就是一道賜死的圣旨。
他不能坐以待斃。
一封封急信,從被圈的皇子府,送到了朝中幾位手握重兵的將領。
以及他母家楊氏的親族手中。
既然文鬥不行,那就只剩最後一條路——宮。
這些消息,自然一字不落地,傳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龍大怒。
皇帝看著眼前跪著的謝奕修,聲音里滿是殺意:“朕讓你查太子,你給朕查出了一個要謀反的二皇子?”
“兒臣不敢妄言,所有證據,皆在此。”謝奕修呈上最後一疊供狀。
皇帝一把奪過,越看臉越是鐵青。
“好,真是朕的好兒子!”他氣得渾發抖。
“你,去給朕查清楚!”
“兒臣,遵旨。”
謝奕修領了徹查謀逆的大權,轉離開書房。
他知道,最後的時機,到了。
他故意放松了對二皇子府的監視,甚至無意間,讓他的人,將一份偽造的京畿防衛圖,泄給了二皇子的黨羽。
絕中的謝文敘,抓住了這最後一救命稻草。
他決定,鋌而走險。
八月十五,中秋夜宴。
宮中張燈結彩,一派祥和。
皇帝強打神,坐在主位之上。
他的左邊,是新寵的麗妃。
右邊的位置,空了出來,那是屬于皇後的。
謝奕修坐在他的下首,神如常,與裴守勤等幾位重臣低聲談。
宴會進行到一半,歌舞正酣。
“鏘!”
一聲刺耳的金屬聲,劃破了虛假的太平。
殿門被轟然撞開,無數披重甲的叛軍,手持兵刃,如水般涌了進來!
“保護陛下!”
殿侍衛瞬間反應過來,拔刀護在皇帝前。
尖聲,哭喊聲,兵刃相接聲,響一片。
謝文敘穿一金甲,手持長劍,從叛軍中走出。他雙目赤紅,狀若瘋魔,直指龍椅上的皇帝。
“父皇!你偏心至此,昏庸無道!今日,兒臣便要替天行道!”
“逆子!”皇帝氣得渾發抖,指著他,說不出話來。
叛軍與軍瞬間廝殺在一起,大殿之,流河。
一名叛軍頭領殺出重圍,越過所有侍衛,一刀劈向毫無防備的皇帝!
寒一閃。
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謝奕修用自己的,擋在了皇帝面前。
利刃的聲音,沉悶得讓人心悸。
鮮,噴涌而出,染紅了他玄的蟒袍。
皇帝呆住。
他眼睜睜地看著剛找回來的兒子,為他擋下了這致命的一刀。
叛軍頭領一愣,隨即被趕來的軍統領一劍封。
“拿下!給朕把這些逆賊,全都拿下!”
皇帝的怒吼,響徹整個宮殿。
謝奕修看了一眼被徹底控制住的局勢,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謝文敘,晃了晃,終于支撐不住,直直地倒了下去。
在他意識陷黑暗的最後一刻,他想的是:
窈窈,我把路,鋪平了。
三皇子府。
裴輕窈守在床邊,雙眼熬得通紅,卻不見一滴淚。
擰干巾,一遍遍地拭著他因高燒而滾燙的額頭。
太醫說,那一刀傷及心脈,失過多,能不能醒來,全看天意。
不信天意。
只信他。
他說過,等他回來。
他從不食言。
握住他冰冷的手,在自己臉頰上,用自己的溫,去溫暖他。
“謝奕修,你聽著。”
“你欠我的,還沒還完。你若敢死,我便讓這天下,給你陪葬。”
七日後。
謝奕修的指尖,終于了一下。
守在床邊的裴輕窈瞬間察覺,猛地握住他的手,聲音因激而沙啞:“你醒了?”
他緩緩睜開眼,視線從模糊到清晰,最終定格在憔悴的臉上。
瘦了,下尖得能人,眼下的烏青濃得化不開。
他抬起另一只沒傷的手,想去的臉,卻沒什麼力氣。
裴輕窈立刻俯下,將臉頰在他的掌心。
“我沒事。”他開口,聲音虛弱得像一張紙。
裴輕窈的眼淚,終于決堤。
謝奕修轉危為安的消息,像一顆定心丸,穩住了的朝局。
而二皇子謝文敘的結局,則在意料之中。
謀逆大罪,誅連九族。
楊貴妃在得到消息的當晚,一條白綾,結束了自己曾經風無限的一生。
*
新年的第一聲喪鐘,為楊貴妃而鳴。
二皇子謀逆案的塵埃,隨著這位曾經寵冠後宮的人自盡,和楊氏一族的盡數下獄,終于緩緩落定。
而三皇子府,卻依舊被一濃得化不開的藥味和腥氣籠罩。
裴輕窈端著剛熬好的參湯,走到床邊。
謝奕修已經睡下了,這是他醒來後,七天來第一次真正地睡。
太醫說,他的虧空得太厲害,需要靜養。
知道,他不是累,是心累。
這七天,他醒著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在沉默。
偶爾開口,問的也都是宮里的向,二皇子舊部的清算,以及京畿衛戍的調防。
他像一架繃了弦的弓,哪怕重傷,依舊沒有半分松懈。
直到今天,宮里傳來楊貴妃自縊的消息,他眼中的最後一戾氣才散去。
接著,便是排山倒海的疲憊。
裴輕窈放下參湯,擰了條熱巾,輕輕拭著他消瘦的臉頰。
他的眉頭即便在睡夢中,也依舊鎖著。
俯下,用指腹,想將那道深深的川字紋平。
這些天,沒有抱怨過一句。
只是守著他,喂藥,換藥。
可當的指尖到他溫熱的皮時,那被強在心底的後怕與酸楚,才猛地翻涌上來。
眼眶一熱,視線瞬間模糊。
怕他再也醒不過來。
怕他們兩世籌謀,最終還是功虧一簣。
更怕,他用自己的命,為鋪平了路,卻只能獨自一人走下去。
繃了七天七夜的神經,在確認他終于離危險的這一刻,徹底松懈下來!
疲憊襲來,趴在床沿,握著他的手,就這麼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外傳來一陣輕微而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是侍低了嗓門的通傳。
“陛下駕到——”
守在門口的宮和太醫瞬間跪了一地。
睡夢中的裴輕窈一個激靈,猛地驚醒,抬起頭,正對上一雙深沉而復雜的眼睛。
皇帝謝循,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床前。
他一明黃的常服,沒有帶太多隨從。
臉上是難以掩飾的憔悴。
這些天,他同樣不好過。
一個兒子謀逆,另一個兒子為救自己重傷,生死一線。
帝王的威嚴與父親的焦灼,在他上矛盾地織著。
“參見陛下。”裴輕窈立刻起,想要行禮。
“免了。”皇帝擺了擺手,目落在那張沒有半點的小臉上,又看了看下被出褶皺的角,聲音里帶上了一難得的溫和。
“這些天,辛苦你了。”
他的視線,最終落在了床上。
謝奕修似乎被吵醒了,睫微微,正努力睜開眼睛。
“奕修。”皇帝立刻上前一步,聲音里是毫不掩飾的關切。
“父皇……”謝奕修開口,聲音依舊沙啞。
他掙扎著想要起行禮。
“躺著!別!”皇帝立刻按住他的肩膀,親自將他後的靠枕墊高了一些。
他低頭,看著謝奕修前那層層疊疊的紗布,眼神復雜!
“你們都退下。”皇帝開口語氣威嚴。
太醫和宮們如蒙大赦,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裴輕窈看了一眼謝奕修,見他對自己微微點頭,才跟著眾人一同退到外間,并輕輕帶上了門。
寢殿,只剩下父子二人。
空氣安靜得能聽見窗外落雪的聲音。
“傷口,還疼嗎?”良久,皇帝才開口,打破了沉默。
“兒臣無礙。”謝奕修答道。
皇帝嘆了口氣。
對這個兒子,他心里是虧欠的。
但為皇帝,他對他又是忌憚的!
他出手,似乎想一那傷口,卻又在半空中停住。
最終落在謝奕修的肩上,重重地拍了拍。
“是父皇……對不住你。”
“朕讓你去查案,卻讓你陷如此險境。朕欠你和你母親的,這輩子都還不清。”
說著,他竟像是真的難過一樣!
若是旁人,見到帝王如此真意切的模樣,恐怕早已激涕零,叩首謝恩。
可謝奕修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黑沉的眸子里,沒有半分波瀾。
他太了解眼前這個男人了。
帝王之淚,重于九鼎,也輕于鴻。
“父皇言重了。為人子,為陛下分憂,是兒臣的本分。”他垂下眼,恭敬地回答。
皇帝看著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心中又是一聲嘆息。
他知道,隔閡已深,非一日之寒。
他收起那副慈父的姿態,轉而說起正事。
“謝文敘與其黨羽,已盡數下獄,楊氏一族,也已收押。但此案牽連甚廣,朝中不員都人心惶惶。朕這幾日,心力瘁,這朝堂,怕是有些力不從心了。”
他看著謝奕修,目灼灼。
“從今日起,你便以監國之,代朕理朝政。六部奏章,皆由你批閱,一應事務,皆由你定奪。待你傷愈,朕便正式冊你為太子。”
監國之權。
太子之位。
這是所有皇子,夢寐以求的頂峰。
皇帝以為,自己拋出這天大的恩賞,至能換來這個兒子的一容。
然而,謝奕修的臉上,依舊平靜。
“兒臣……遵旨。”
他的平靜,讓皇帝心中那剛剛升起的溫,迅速涼涼了下來!
他看著這個兒子,為他擋刀,為他鏟除所有的危機。
他很滿意,滿意他的能力,他的狠辣,更滿意他此刻重傷在,無法構任何威脅。
一個有用、有才、卻又在掌控之中的繼承人,正是他所需要的。
可這平靜的背後,又藏著什麼?
皇帝不聲地收回目,狀似隨意地道,“謝文敘那些黨羽,冥頑不靈,朕已下令,凡涉案者,一律嚴懲,絕不姑息。京畿三營的將領,也換了幾個得力之人。國之本,不容搖。”
謝奕修的眼睫,微微一。
他聽懂了。
這幾日,他雖躺在病榻,外面的消息卻源源不斷地傳進來。
皇帝以雷霆之勢,清洗了所有與二皇子有牽連的員,手段之酷烈。
遠超當初對待太子舊部。
而京畿三營,作為拱衛皇城最重要的軍事力量,也在一夜之間,被換上了皇帝的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