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裴輕窈睜開眼,盯著頭頂的流蘇帳幔,一夜未眠。
裴越的話,像烙鐵,在腦中烙下了一整夜。
那些淋淋的真相,讓疼,也讓徹底清醒。
從床上坐起,披走到梳妝臺前。
銅鏡里,映出一張蒼白憔悴的臉,眼下是掩不住的青黑。
看著鏡中的自己,想起了前世。
前世,直到死,都不知道父親為背負了這麼多。
還曾怨他對徐氏母的縱容。
甚至在出嫁前,還因為徐氏克扣了母親的嫁妝而與父親大吵一架,認為他偏心。
現在想來,何其可笑。
父親不是偏心,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為撐起一片天,哪怕那片天,早已千瘡百孔。
嫁妝……
裴輕窈的目,落在妝臺一角那個上了鎖的紫檀木匣子上。
那是母親留給嫁妝的一部分。
而大部分,母親那些價值連城的鋪子、田莊、古玩字畫的契書,都在死後,名正言順地落徐氏的手中。
前世,不懂抗爭,那些東西最後大半被徐氏變賣,或是被裴子矜揮霍。
這一世,不會再讓了。
那些,是母親留給的東西。
一針一線,一草一木,都沾著母親的溫度。
要親手,一件一件,全部拿回來。
決定要把咽下去。
只要父親不說,就永遠不會問。
從今天起,不再是那個需要躲在父親羽翼下的小孩了。
與此同時,朝堂之上,也暗流涌。
自中秋謀逆案後,裴相已經接連半月告假,未曾上朝。
朝中眾人議論紛紛,皆以為是二皇子一黨倒臺,裴相大權在握,故而開始懈怠。
鮮有人知,裴相告假,是因為不想見一個人。
當今圣上,謝循。
他怕自己一看到那張臉,就會忍不住,拔劍相向。
巧的是,皇帝謝循,也已經很久沒有臨朝了。
宮里傳出的說法是,陛下因二子謀逆之事傷了心神,龍欠安,需靜養。
只有日夜伺候在旁的近侍才知道,皇帝的,正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垮掉。
他開始整夜整夜地做噩夢。
夢里,他總是聲嘶力竭地大喊著兩個名字。
“阿玉……”
“阿鳶……”
一個是傅常玉的閨名,一個是謝奕修母親的閨名。
白日里,他神萎靡,時常對著空無一人的龍椅失神,眼中的猜忌和多疑,卻越來越重。
他對太子謝奕修的依賴,日漸加深,幾乎所有政務都由他理。
可同時,他又像防賊一樣,時時刻刻提防著這個兒子。
這一日,謝循將謝奕修單獨召至養心殿。
殿,彌漫著濃重的藥味。
皇帝半躺在龍榻上,臉蠟黃,眼神卻異常銳利。
“奕修。”他招了招手。
“兒臣在。”謝奕修上前一步,跪在榻前。
謝循枯從枕下出一枚通漆黑的虎符,遞到他面前。
虎符上,雕著一條栩栩如生的盤龍。
謝奕修的瞳孔,微不可察地了一下。
龍鱗衛的虎符。
“近來,京畿防務松懈,朕總覺得心神不寧。”皇帝的聲音,有氣無力。
“尤其是西山那邊,山匪流寇,屢不止。朕夜里,總是夢到那邊火沖天。”
他的目,死死地鎖在謝奕修的臉上,不放過任何一表變化。
“你拿著這個,代朕去西山巡查一番。務必……仔細些。”
“告訴龍衛的指揮使,但凡有任何可疑之人,殺無赦。”
他說得很慢,像是在下一個命令,更像是在拋出一個餌。
一個試探。
試探他是否知道“晚照閣”的存在。
試探他,是否也對那個地方,了心思。
謝奕修垂著眼,看不清神。
他出雙手,恭敬地接過那枚冰冷的虎符。
虎符手,沉甸甸的。
那是權力的重量,也是一道催命符。
他知道,他只要表現出任何一對晚照閣的興趣,甚至只是一個遲疑的眼神,都會立刻引來殺之禍。
他只是平靜恭順道。
“兒臣遵旨。”
他叩首,聲音沉穩有力。
“兒臣定會徹查西山,為父皇分憂,絕不讓宵小之輩,擾了父皇清凈。”
謝循盯著他看了許久,渾濁的眼中,閃過一滿意,也有一失。
他揮了揮手:“去吧。”
“兒臣告退。”
謝奕修拿著虎符,一步一步,退出了養心殿。
殿門合上的那一刻,他臉上的恭順,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機會,來了。
皇帝在病痛和猜忌中,神恍惚,終于出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破綻。
他將刀,親手遞到了他的手上。
謝奕修握虎符,沒有回東宮,而是策馬出宮。
夜,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在了相府後街的暗巷里。
裴輕窈理完手頭最後一份關于母親嫁妝鋪子的賬目,只覺得頭昏腦漲。
了眉心,披上外,想出去走走。
剛一踏出後門,手腕就被人從後一把抓住。
心中一驚,正要呼救,一悉的雪松冷香,將整個人籠罩。
“是我。”
謝奕修的聲音,在夜中響起,低沉沙啞。
裴輕窈的心,瞬間落回了原地。
轉過,看到是裴奕修。
“你怎麼來了?”問。
他不說話,只是拉著的手,將帶到巷子更深的影里。
高大的軀,將完全籠罩,隔絕了所有窺探的視線。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這麼定定地看著。
裴輕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想回自己的手。
他卻握得更。
“今天,你都做了些什麼?”他終于開口,聲音里帶著一不易察覺的疲憊。
“沒……沒什麼,看了看賬本。”
“累嗎?”
他的指腹,輕輕挲著的手背,帶起一陣麻的意。
裴輕窈的心跳,了一拍。
搖了搖頭。
他忽然抬起另一只手,輕輕了的眼角。
那里,還有哭過的痕跡。
他的作很輕,帶著一種近乎珍視的小心翼翼。
“別哭了。”
他說。
那兩個字,像羽,輕輕掃過裴輕窈的心尖。
鼻子一酸,眼眶又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