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裴守勤的書房時,裴守勤正坐在窗邊,靜靜地,看著窗外那棵早已凋零的梅樹。
短短數日,他的背影,仿佛又佝僂了幾分。
聽到腳步聲,他緩緩回頭,看到是兒,眼中才出一點微。
“窈窈。”
裴輕窈走到他面前,看著父親布滿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父親。”
的聲音,帶著一不易察覺的抖。
“我見到娘了。”
短短六個字,像一道天雷,直直劈中了裴守勤。
他猛地站起,作之大,撞翻了前的茶盞。
滾燙的茶水潑灑而出,他卻毫無所覺。
“你……你說什麼?”他的聲音,嘶啞得幾乎不調。
“我見到娘了。”裴輕窈重復了一遍,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還活著。”
這個念頭,瞬間沖垮了裴守勤十三年來,用沉寂和權謀堆砌起來的所有堤防。
他抓住兒的肩膀。
“在哪兒?在哪兒?”他狀若瘋魔,眼中是狂喜,是痛苦,是積了十三年的,無盡的思念。
“帶我去!現在就帶我去見!”
“父親!您冷靜點!”裴輕窈被他得生疼,卻強忍著沒有掙扎。
知道,這十三年,父親比更苦。
“是殿下……是謝奕修帶我去的。”快速地解釋道。
“娘被囚在宮中一絕的地下宮殿里。我們能進去一次,已是僥幸。現在那里,防衛只會更加森嚴,我們闖不進去的!”
“闖不進去?”裴守勤雙目赤紅。
“那我就帶兵打進去!我等不了了,我一刻都等不了了!”
他放開兒,轉就要往外沖。
“父親!”裴輕窈死死拉住他。
“您不能去!您現在去,就是自投羅網,只會害了娘,害了整個裴家!”
裴輕窈快速說:“我們已經拿到了謝循的罪己詔!”
“只要將詔書公之于眾,我們就能言正名順,他出娘!這才是唯一的萬全之策!”
“父親,請您再等等。”裴輕窈的聲音,帶上了哀求。
“這也是娘的意思。讓我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終于澆熄了裴守勤心頭那不顧一切的烈火。
是啊。
阿玉還在等他。
他不能死,更不能,用整個裴家的命,去做無謂的犧牲。
他緩緩地,跌坐回椅子上。
一個在朝堂上,與帝王分庭抗禮,權傾朝野的相國,在這一刻,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書房的門,虛掩著。
門外,一道影,悄無聲息地,在門邊。
是徐箏。
原本是想來書房,看看能否為兒的前程,再向裴守勤求求。
卻不想,聽到這樣一個,足以讓魂飛魄散的。
傅常玉……還活著?
罪己詔?
言正名順地接回來?
那算什麼?
這些年,心積慮地模仿,小心翼翼地討好,換來的,終究只是一個可笑的替?
一旦傅常玉回來,和的兒,就會被立刻掃地出門,為全京城的笑柄!
不。
絕不允許!
怨毒的恨意,在心底瘋狂滋生。
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而當天下午,裴守勤便找了徐箏。
裴守勤沒有看,只是看著窗外,聲音里,沒有任何。
“我們和離吧。”
這五個字,徐箏等了很久,也怕了很久。
但此刻聽到,心中,卻只剩下一片冷笑。
果然。
知道了傅常玉還活著,就迫不及待地,要為騰地方了。
“你想要什麼,都可以提。”裴守勤的聲音滿是冷意。
徐箏看著他冷漠的側臉,心中最後一點幻想,也徹底破滅了。
忽然笑了。
笑得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溫婉。
“好,我答應你。”
如此干脆的回答,反倒讓裴守勤愣了瞬。
他轉過頭,看向。
徐箏的臉上,沒有怨,沒有恨,只有一種認命般的凄然。
“只是……”低下頭,用手帕,輕輕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淚水。
“相爺,我只有一個請求。”
“你說。”
“馬上,就是小年了。”的聲音,帶著一懇求。
“這或許,是我們在一起過的,最後一個年了。”
“能不能……等過完小年,我們……再辦和離的事?”
“我想,再為相爺,為孩子們,做最後一頓團圓飯。”
的姿態,放得極低。
的話,聽起來,合合理,又帶著幾分令人心酸的卑微。
裴守勤看著,終是答應了。
“好。”
裴守勤答應了。
小年夜。
相府的庭院里,積雪未消,廊下的紅燈籠卻燒得正旺。
寒風被隔絕在高墻之外,府,是久違的熱鬧。
裴越一紅,像一團跳的火焰,為這沉寂已久的府邸,帶來了鮮活的氣息。
裴輕窈的二哥照樣還是不在,好在大哥裴行簡也終于從外地辦完差事歸家。
裴輕窈坐在桌邊,看著小叔和大哥鬥,看著父親臉上那抹極淡、卻真實存在的笑意,心中被一種巨大的滿足填滿。
母親,很快就能回來了。
到那時,他們一家人,才是真正的團圓。
徐箏今日也一反常態。
親自在廚房忙前忙後,張羅了一大桌子的菜。
那份溫順和,讓看起來,真像一個為家人持的賢惠主母。
“開飯啦!”
笑著招呼眾人落座,眼角的余,卻在桌上那幾只盛滿了酒的玉杯上,飛快地掠過。
裴越環顧四周,那雙招搖的桃花眼眨了眨:“怎麼不見子矜?”
他隨口一問。
徐箏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復如常。
“那孩子,偶風寒,已經歇下了。”輕描淡寫地解釋道。
“讓多睡會兒吧,不用等了。”
一邊說著,一邊殷勤地為裴守勤布菜,為裴行簡和裴越斟酒。
裴守勤今日心的確不錯。
長子歸家,弟在側,最重要的,是阿玉即將歸來的巨大希。
他難得地,出了一溫和的神。
裴行簡含蓄斂,但從他時不時投向父親和妹妹的眼神中,也能看出,他早已從父親那里,得知母親還活著的消息。
他也在等。
等著那個他記憶里的母親,回家。
這一桌子的人,各懷心事,卻都朝著同一個方向,期盼著。
除了徐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