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上前,想要拉住的手,想要告訴,他不在意,他愿意承所有的痛苦和憤怒。
他出手。
可那只手,在半空中,卻又無力地垂了下去。
他覺得,有什麼東西,正在從他的指間飛快流逝。
裴輕窈沒有再看他。
轉過,朝著父親書房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在轉的那一刻。
淚終于順著冰冷的臉頰,悄無聲息地落。
謝奕修站在原地,看著越走越遠。
臉上的痛,早已麻木。
他只是覺得,心口那個地方,空了。
相府的門,一夜未關。
裴守勤枯坐在椅子上。
他沒有哭,也沒有說話。
那份抑了十三年的思念與希,在得知死訊的那一刻,就已悉數灰。
剩下的,只有一片無邊無際的、冰冷的死寂。
“父親!”
裴輕窈跌跌撞撞地沖進來,臉上掛滿淚痕,聲音嘶啞。
“我要去接娘回家。”抓住裴守勤的袖,泣不聲。
“我要去接……”
裴守勤緩緩抬起頭,此刻只剩下駭人的紅。
“嗯。”他只說了一個字,然後站起,向外走去。
“老爺!”管家急忙攔住他。
“不可!夫人是……是從宮里歿的!您現在去,流言蜚語會把相府淹沒的!”
“是我的妻子。”裴守勤的聲音,不帶一,卻重如千鈞。
“我要帶回家。”
他推開家。
裴行簡也趕了過來,他無法相信這個事實,那個只存在于記憶中、溫嫻靜的母親,竟會以如此慘烈的方式,結束自己的一生。
他扶住搖搖墜的妹妹,對父親道,“父親,我與您同去。”
皇宮門口,裴守勤一素服,跪在冰冷的雪地里。
他沒有說任何話,只是跪在那里等著。
他等了十三年,不在乎再多等這一個時辰。
宮門,終于開了。
一副薄棺,被幾個小太監抬了出來。
“站住。”裴守勤開口。
他的後,相府的家僕上前,將薄棺攔了下來。
“相爺,這……這不合規矩……”為首的太監戰戰兢兢。
裴守勤沒有理他,徑直走到棺前,出抖的手,掀開了棺蓋。
躺在里面的,是他朝思暮想了十三年的妻子。
穿著一刺目的紅嫁,臉白得像雪,邊卻帶著一若有若無的笑意。
裴輕窈撲了過去,看著母親那張既悉又陌生的臉,再也抑制不住,放聲痛哭。
終于見到了。
可甚至來不及,讓母親看一眼自己長大人的模樣。
裴守勤合上棺蓋,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回家。”
他親自抬起棺木的一角,不顧丞相的份,不顧滿城的流言。
他要親自,帶他的妻子回家。
靈堂設在相府的主院。
裴守勤遣散了所有人,獨自一人為亡妻守靈。
裴輕窈為母親拭,換上干凈的壽。
當解開那紅嫁的襟時,裴輕窈到一個。
取出來,是一封信。
抖著打開。
“守勤,吾夫。見字如晤。”
僅僅六個字,裴輕窈的眼淚,再次洶涌而出。
“窈窈,行簡,堯臣,我的孩子們。”
“當我寫下這封信時,我已知自己回不去了。這十三年,我在樊籠,心卻從未有一刻,忘記過你們。深宮的日夜,我靠著回憶你們的模樣,才得以茍活。”
“但我回不去了。我的子,早已不潔。我也早在十三年前,死在那個被擄走的夜晚。我若茍活于世,只會為你的恥辱,為孩子們一生的影,為他繼續拿裴家的把柄。”
“只有我死,才能結束這一切的悲劇。”
“窈窈,我見過你。遠遠地見過。那日你在花園,和寧公主一起放風箏,笑得那樣開心。我的兒,長了我最希的模樣。只是,娘不能再陪你了。”
“守勤,我也見過你。那年中秋夜宴,你帶著新娶的夫人,坐在下面。很好,把你照顧得也很好。一切都很好,我,是多余的那一個。”
“我本該在十三年前就死了。是他,不讓我死。他說,我若死了,便讓整個裴家給我陪葬。”
“如今,他親口放我離開。這便是我唯一的歸宿。”
“勿要為我報仇,勿要為我悲傷。我從未怨過。因為死,于我而言,是解,是自由。”
常玉,絕筆。
信,從裴輕窈手中落。
眼前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宮中!
皇帝醒來。
在一片湯藥的苦中,他睜開眼。
腦海里,全是傅常玉穿著紅嫁,從城墻墜落的畫面。
他心口一痛,又是一口噴了出來。
“裴守勤呢?”他抓住邊侍的手,嘶啞地問。
“相……相爺在府中,為……為夫人守靈。”
“傳他來見朕。”
圣旨傳到相府時,裴守勤正坐在棺槨旁,一遍遍地著冰冷的棺木。
他聽完旨意,緩緩站起。
“備劍。”他說。
半個時辰後,皇帝寢宮。
裴守勤走了進來。
他臉平靜,眼神卻是一片死灰。
“你來了。”謝循靠在床頭,臉蒼白如紙。
裴守勤沒有行禮,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朕……”謝循想說些什麼,可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嚨里。
裴守勤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這個他曾經的摯友。
如今的君王,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出長劍。
“鏘!”
長劍出鞘,寒四。
劍尖,直指龍床之上,那個虛弱不堪的九五之尊。
寢宮,所有宮人駭然失,卻無一人敢上前。
這是裴守勤,第一次,將劍指向了謝循。
“謝循。”
他喊著他的名字,聲音里,是積了十三年的,海深仇。
“你,該死。”
劍尖,離皇帝的咽,不過三寸。
森然的劍氣,讓謝循本就微弱的呼吸,變得更加艱難。
“護駕!護駕!”
殿外的林軍聽到靜,持刀闖了進來,明晃晃的刀刃瞬間將裴守勤包圍。
“都退下。”
謝循抬起手,制止。
他的聲音氣若游,卻依舊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林軍遲疑著,緩緩退到了殿外,但所有人的手,都握著刀柄。
寢宮之,氣氛死寂。
“朕這一生,殺伐決斷,自認無愧于天下。”謝循看著裴守勤那雙赤紅的眼,緩緩道。
“唯獨最對不起的,便是你和常玉。”
他咳了兩聲,一跡從角溢出。
“但朕,不悔。”
這三個字,狠狠扎進裴守勤的心里。
“如果回到當年,”謝循的眼中,閃過一病態的迷。
“朕還是會那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