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將頭埋得更低,大氣也不敢出。
整個寢殿,只剩下皇帝重而紊的息聲。
良久,那息漸漸平復。
謝循揮了揮手,示意李德起來。
他的目空地著明黃的帳頂,那里用金線繡著繁復的龍紋,張牙舞爪,一如他這被困在皇城里的一生。
他想起了十三年前。
那個驚鴻一瞥,讓他從此魔怔的子。
站在百花叢中,回眸一笑,清麗得不似凡人。
從那一刻起,他就瘋了。
他用盡手段,毀了的幸福,將囚于深宮,以為得到了的人,就能得到的心。
可他錯了。
十三年,他得到的只是一沒有靈魂的軀殼,和一雙永遠淬著冰的眼眸。
而現在……
他的兒子,那個他從未盡過一天父親責任的兒子,又為了的兒,即將變另一個自己。
一樣的瘋狂,一樣的偏執,一樣的……不顧一切。
“呵……”謝循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里滿是自嘲與荒唐。
“孽緣……真是孽緣啊……”
他上傅常玉,他的兒子,又上的兒。
這糾纏了兩代人的命運,像一張掙不的網,將所有人都牢牢地困在其中。
他累了。
真的累了。
這偌大的江山,這至高的皇權,在失去那個人的那一刻,就已經變得毫無意義。
“罷了……”他緩緩閉上眼,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
“隨他去吧。”
“都是……孽緣……”
李德心中一凜,他知道,陛下這是……徹底放手了。
不僅是對太子殿下的事,也是對他自己的人生。
東宮,燭火一夜未熄。
墨珩和楚南幾乎是踏著晨曦的第一縷,回來的。
他們後,跟著一個年紀輕輕的男子。
男子背著藥箱,步履沉穩。
他便是治好謝薇口吃的神醫,江湖人稱春見神醫,
之前謝奕修也是提前把人找來京城,幸好他治好微後,還沒有離開!
謝奕修一夜未眠,一貫清冷矜貴、纖塵不染的太子殿下,此刻形容憔悴,周縈繞著一生人勿近的戾氣。
看到神醫,他眼中的寒冰才稍稍融化了一。
“先生。”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被砂紙磨過。
神醫沒有多言,來的路上楚南和墨珩已經和他說過了。
神醫對他點了點頭,便徑直走向床邊。
他出手指搭在裴輕窈那細弱的手腕上。
寢殿,靜得能聽見每個人的心跳聲。
謝奕修的心,被高高地吊起,又被狠狠地往下拽。
他死死地盯著神醫的臉,不敢錯過他任何一表。
終于,神醫收回了手。
他轉過,看向謝奕修,輕輕嘆了口氣。
就是這一聲嘆息,讓謝奕修如墜冰窟,渾的幾乎在瞬間凝固。
“……”他艱難地開口,卻只吐出了一個字。
“殿下,”齊見春的聲音很平淡。
“裴大小姐的,已是油盡燈枯。外風寒,急火攻心,肝氣郁結……這些都只是表象。”
他頓了頓,那雙清澈的眼睛直直地進謝奕修的眼底深。
“真正要命的,是心病。”
“自己,不想醒過來了。”
謝奕修的腦子里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了。
他踉蹌著後退一步,撞在了後的廊柱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原來是這樣。
不是藥石無靈,不是回天乏。
是自己,放棄了。
……被他傷得連活下去的念頭都沒有了。
這個認知,讓他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不……”他喃喃自語,眼中是全然的崩潰與絕。
“不該是這樣的……”
齊見春看著他,搖了搖頭:“心病還須心藥醫。在下可以開方為吊住最後一口氣,讓不再高熱不退,但若是一心求死,誰也救不了。”
“不!”謝奕修猛地抬頭。
“不會死!”
“我不會讓死!”
他一步一步走回床邊,重新握住的手。
聲音里帶著一種偏執到極致的溫。
“窈窈,你聽著。”
“以前,是我混蛋,是我錯了。”
“我不該對你冷言冷語,不該一次次推開你,更不該……讓你那麼多委屈。”
“從今以後,不會了。”
“我發誓,再也不會了。”
“你可以任,可以胡鬧,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你可以繼續看你的話本子,可以把我的名字寫錯一百遍,也可以把這東宮攪得天翻地覆。”
“你不用學那些規矩,也不用做什麼賢後。”
“你只要,做裴輕窈。”
“做那個會笑會鬧,會哭會惱,活生生的裴輕窈。”
“我只要你,肆意地活著。”
神醫看著這一幕,再次嘆了口氣,轉去寫方子。
解鈴還須系鈴人。
太子殿下,或許是唯一的心藥。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地過去。
神醫的藥確實神奇,裴輕窈高燒漸退,脈象也平穩許多。
可,依舊沒有醒。
像一個沉睡在水晶棺里的人,麗,卻毫無生氣。
謝奕修寸步不離地守著。
除了洗是宮伺候的,其他事,包括喂藥都不曾假手于人!
朝堂的奏折堆積如山,他也命人悉數搬到了寢殿。
他就坐在的床邊,一邊批閱奏章,一邊握著的手,低聲地跟說著話。
說他們前世的憾,說他為準備的驚喜,說他描繪的,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未來。
外面天翻地覆。
皇帝病危的消息,終究是瞞不住了。
朝堂之上暗流洶涌。
可這一切,似乎都與這座寢殿無關。
謝奕修的世界里,只剩下這一方小小的天地,和一個沉睡不醒的。
直到第七日的一個清晨。
李德公公帶著滿的風霜與悲戚,跪在了東宮殿外。
“殿下……陛下他……駕崩了。”
謝奕修批閱奏折的手,頓了一下。
僅此而已。
他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目依舊膠著在床上那張蒼白的小臉上。
那個男人,給了他生命,卻也給了他無盡的痛苦和屈辱。
他對他,沒有恨,卻也……沒有。
天,終究是變了。
而他的天,卻還在這張床上,等著他去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