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章
晚餐結束, 林遇青去了趟衛生間，出來時看到程嘉遙正靠在前臺跟收銀的姑娘有說有笑聊天。
林遇青將帽子往下，清嗓：“他人呢？”
“開車去了。”程嘉遙丟給一顆糖。
林遇青撕開，起口罩將糖放進, 薄荷味的, 清清涼涼：“嘉遙哥。”
程嘉遙詫異地側頭看過來, “喲”一聲。
這還是頭一回聽林遇青這麽他。
他笑得也了然：“問吧。”
“……”
林遇青咬破裏那顆糖，問，“那段時間, 他都是怎麽過的？”
……
梁樹生取了車開過來，明亮的車前大燈掃過來，嘟嘟兩聲喇叭。
程嘉遙今天沒開車, 坐上後座, 林遇青坐副駕。
先送程嘉遙回去。
有他在, 車上倒是不用怕冷場，一個人抵八張, 很是熱鬧。
他明天有點事兒, 回的是爸媽住的老宅，也就是梁樹生父母住的那片舊別墅區，蘭檀灣。
到了地兒，程嘉遙開門，問：“進去坐會兒？”
梁樹生拒絕：“不了。”
程嘉遙也不勉強，幹脆地“砰”一聲關了門往裏走。
梁樹生掉頭準備回酒店, 而林遇青卻在這時看到了某個并不算悉的影從裏面走出來。
一開始，是沒認出來的, 只覺得有些臉。
并不很高，175的樣子, 窄肩，很瘦，穿著看上去就非常高昂的定制西服，解開的領帶拿在手裏。
“這是……”林遇青愣了愣，“梁淨慈？”
梁樹生側頭看一眼，波瀾無驚：“嗯。”
“他的——”林遇青眉心一點點蹙起，盯著他行走間的雙，“為什麽沒跛腳了？”
“痊愈了。”梁樹生淡聲，“或者說，他沒必要裝了。”
“裝？”
“當年我和他那檔事，一開始危及他命的就不是雙，而是脾髒破裂，他的只是扭傷，所以後來我徹底從梁家離出來後，他就沒必要再跛腳了。”
林遇青愣住。
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意思。
所以，梁淨慈的雙從來沒有真正跛過。
他只是需要一些外化的、長期的殘疾，讓梁遠松和呂媛永遠記住梁樹生做了些什麽，永遠都無法坦然地原諒他。
林遇青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而後又想起剛才程嘉遙告訴的，這些年梁樹生是怎麽過來的。
……
“其實一開始，我覺得你走後他活得也像回事兒的，回學校認真讀書，高三那會兒的全市統考回回都考第一，我們還笑呢，說實在沒想到我們這批混世魔王裏能出個這麽牛的學霸。”
“但後來就發現，他學得太狠太瘋，不要命似的，看著平靜，其實裏早已經崩潰了百上千次，他無非是靠你撐著才沒倒下。”
“所以高考後拿到錄取通知書，沒了支撐他就徹底倒下了，明明是最能放開玩兒的一個暑假，我整整一個月沒見到他人，你也知道他那個混蛋爸媽不可能管他，我那時候都懷疑他不會是殉了吧，嚇得我沖到他家去找他。”
“瘦得相，還發著高燒，都不知道已經燒了多久，要是我不去找他說不定還真悄沒聲兒的就死在床上了。”
程嘉遙說到這時搖著頭無奈地笑了笑，“高考狀元要是發高燒燒死了，估計也能條轟的新聞吧。”
“妹妹，其實我一直以來佩服阿生的，雖然這話我當他面說不出口。”
“不然就他那命途多舛的世、不好對付的爸媽和梁淨慈那畜生，他只要意志力稍微薄弱點兒，早就長歪了，哪裏還能不靠梁家一分為現在的梁大律師？”
“所以當我看到他瘦骷髏架子，連從床上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的時候，我真替他不值的，你可能本沒法兒想象那時候他病得有多嚴重。”
“一堆的持續高燒引起的并發癥，低、呼吸衰竭，各種系統功能障礙，我還是頭一回看到這麽大的人發燒能把自己差點燒死的。”
林遇青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過了很久才聲問了句：“後來呢？”
“後來，各種上儀唄，點滴紮得手都腫了，算是把他那條命吊住了。”程嘉遙說，“再後來，他看了一個你的視頻，好像就關于你第一部電影的采訪吧，看完後慢慢的也算有點人樣了。”
林遇青愣了下。
很快就反應過來程嘉遙說的是哪個視頻。
這些年總斷斷續續被一些緒病糾纏，而那段時間是狀態最好的時候。
面對鏡頭說——
“我曾以為是肋，是丟盔卸甲，是驕矜容易枯萎的玫瑰，是盛夏天醞釀的寒。
直到後來我才明白，可以為最堅固的盾，也可以為最鋒利的劍。
是在白雪覆山頭時回首發現春花已漫山遍野，是病樹前頭萬木春，亦是輕舟已過萬重山。”
那時就知道梁樹生會看到的采訪。
這段話就是說給梁樹生聽的。
想告訴梁樹生，我們山頂再見。
到那時候，輕舟已過萬重山，輕舟會過萬重山。
沒想到，冥冥之中，真的是那段話救了梁樹生。
的年，的常青樹。
在看完那個充斥著抑與眼淚的電影後，明白自己的孩兒依舊過得不開心，于是自責疚、渾渾噩噩，無法自控地傷害自己。
那場高燒其實就是他久淤不散的心病。
直到他看到重新站起來。
他才終于能夠原諒自己。
他才終于邁出了18歲那天後真正的第一步。
林遇青，那我們就山頂再見吧。
……
“妹妹，我知道你們過去都不容易，你別看他現在有就，人模狗樣的，但其實支撐著他的那脊梁還是寫著你的名字。”
最後，程嘉遙說，“所以，對他好點吧。”
-
林遇青一顆心沉著。
收回視線，梁樹生將車開出那片別墅區，停在路口紅燈前。
許久，林遇青頭抵在車窗，朝梁樹生攤開手心：“有煙嗎？”
“什麽？”
他蹙眉，“你現在還會煙。”
林遇青開玩笑：“別跟料啊，會被一通小題大做的。”
梁樹生沒笑，也沒。
林遇青便直了直，從他車中央撈起一包丟著的煙，出一支咬進齒間。
叼煙的作嫻，也將襯得更加風，更有故事。
車上找不到打火機，林遇青手去拿車載點煙，剛出手就被他擋了回去，他嗓音有點沉：“什麽時候開始煙的？”
綠燈亮了。
後頭的車按喇叭催促。
梁樹生啓車，往前開，而後停在路邊。
他沉著臉又問了一遍：“什麽時候開始煙的？”
林遇青裏還咬著煙，想了想，含混著聲兒道：“大概七八年前吧。”
他眉間縱線更深。
“也不算我主學的煙。”林遇青解釋道，“那會兒讀書時大學裏有一個演出，我飾演的角是個會煙的民國人，為了演好才學的。”
“後來常嗎？”
林遇青笑著搖頭：“你看我都得跟你借火，怎麽可能常？”
梁樹生面這才好些。
林遇青兩指夾著煙從裏拿下來，在他眼前晃了晃：“別雙標啊生哥，你自己還不準我了。”
“煙對不好。”
“就這一支。”
梁樹生從口袋出打火機。
林遇青視線就這麽定定地停在了打火機上，還是從前送他的那一支。
十年了，他沒換過。
按下，火短促地亮了下後又熄滅。
沒火油了。
按了三下，終于點上火。
林遇青低著頸，吸一口，將煙拿下，灰白煙霧從紅隙翻湧著滾傾瀉，顯然是會的。
梁樹生看：“心不好？”
看著窗外，手到外面磕了磕煙灰：“阿生，你以後別再哭了。”
他一頓，而後笑了笑。
車繼續向前開：“只是那段時間。”
“那就好。”
車快要開到酒店，林遇青忽然讓他停車。
“怎麽了？”梁樹生問。
“去買個東西。”說完，林遇青便拉開車門跑進一旁的店。
不過兩分鐘，便小跑著回來，上車，微微著氣，理頭發，而後將手裏的那支新打火機遞給梁樹生。
灰的打火機，就躺在白生生的手心。
“給。”氣兒都還沒勻。
梁樹生挑眉：“嗯？”
林遇青看他，眼底有得逞的狡黠，強裝鎮定：“不是沒油了。”
梁樹生當然明白的意思。
這一幕實在是悉。
他挑眉：“防風打火機？”
林遇青開始臉熱：“嗯。”
然後他便笑了，低磁的笑聲開，而後他便給自己也點了一支，用林遇青新送他的防風打火機。
林遇青明知故問：“你笑什麽？”
“笑我們大明星膽兒這麽大，還敢跑店裏自己買打火機，不怕被炒作一通麽。”
當然是擔心的。
剛才低著頭用帽檐完全擋住眉眼，聲兒也不敢出，找了半天才找到這防風打火機，拿到收銀臺付錢，全程沒講話沒擡頭。
但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個。
“別裝傻。”林遇青說。
梁樹生不笑了，車在開，他單手扶方向盤，另一只手搭在車窗窗沿，指尖那支煙燃著，火猩紅，煙霧很快被風吹散。
“什麽意思？”他淡聲。
“梁樹生，我們從頭開始，再重新認識一次吧。”林遇青看著他側臉認真道。
梁樹生結。
所以，他怎麽可能不林遇青呢？
他的林遇青，赤誠又勇敢、莽撞又可。
而林遇青只是覺得。
既然我們都在痛苦，既然我們都無法輕而易舉地過當年那道坎兒，那我們就重新建一個新賽道吧。
我們重新認識、重新上對方試試。
“好啊。”梁樹生配合著自我介紹，“我梁樹生。”
林遇青糾正他自我介紹中的定語：“你是大律師梁樹生，是這個世界上最最最厲害的律師，是業傳奇和神話。”
“嗯，我是大律師梁樹生。”他笑，開口嗓音溫又寵溺：“那你呢，你是誰？”
“我是大明星林遇青，也是芭蕾首席林遇青，我跳舞特別特別特別厲害。”林遇青說，“這樣看的話，我們還般配的，可以認識一下。”
梁樹生這會兒是真被逗笑了：“能認識大明星，是我的榮幸。”
林遇青也笑。
指間那支煙沒繼續，就夾在指尖任由它燃燒到煙，掐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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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一系列拍攝進展得很順利。
林遇青和梁樹生的關系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別扭，兩人不約而同試圖忘掉過去，真正從頭開始、從頭認識，坦地去面對和接一切。
林遇青便發現，梁樹生工作還真是忙的。
劇組法律顧問的活兒是他抱著私心臨時接來的，手裏還有幾個原本的案子，樁樁都是需要費不心神的大案，司牽涉金額大，報酬也高。
而最近又接進了一樁案子，是關于孩兒被學校老師猥｜的案子，孩家庭富裕、父母寵，不接和解，必須追究老師責任，但目前證據鏈薄弱，很多模糊灰地界，理起來也非常麻煩。
出于律師的職業道德，梁樹生沒有告訴林遇青其中的事件，只簡單說了是猥案。
一大早就見他和孩兒父母通了兩小時電話，掛電話前，他叮囑可以給孩兒請心理醫生疏導，孩子年紀小，別憋在心裏，早點疏通才不會留下影。
林遇青正好結束上午的拍攝，從後面走上來：“怎麽樣了？”
“過幾天要回一趟上海。”
“棘手嗎？”
“目前存在證據，得想想辦法，我去和那個孩兒聊聊。”
林遇青指尖在杯壁上輕蹭：“嗯。”
梁樹生看，過了會兒，輕聲：“青。”
林遇青擡眼。
“放心。”梁樹生笑了下，“我不會敗訴。”
林遇青愣了下，而後仿佛是被那極強大的悉力量托住了，那顆心髒也不再繼續下墜，周充盈著溫而強大的力量。
忽然就明白了，梁樹生當初為什麽會放棄他最擅長的數學專業、也放棄最有前景的計算機和金融專業，偏要選擇學法律。
他無法改變關于林遇青過去所遭的悲劇。
只能竭盡所能改變自己所能改變的，讓這個世上一些這樣不可挽回的悲劇。
林遇青眼圈紅了，笑著看他：“嗯，你一定要勝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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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幾天，梁樹生加班加點跟劇組方對接完之後拍攝的一些容，便登上了回上海的航班。
上海已經連續雨數日。
梁樹生先回了趟律所整理案件檔案信息，而後直接驅車去找害者孩兒。
到孩兒家，來開門的是孩兒媽媽。
“梁律師，你一定要幫幫我小錦！”一提起那件事，媽媽就氣憤到紅眼，“不管付出什麽，一定要讓那個人渣付出代價！”
“您放心。”梁樹生安孩媽媽：“小錦現在在哪裏？”
“在樓上臥室。”媽媽說到這又掉眼淚，重新低聲，“心理醫生剛來過，想盡辦法，可就是什麽都不肯說。”
“我先去和聊聊。”
梁樹生由孩兒媽媽帶到二樓，小錦坐在窗邊書桌前，曲起踩在椅子上，雙手抱膝，正看著窗外發呆。
“小錦？”孩兒媽媽輕聲喚，“這是律師哥哥。”
孩回頭看向梁樹生，依舊沉默著。
長得很可很漂亮，清淩淩的眼睛像兩顆黑葡萄。
梁樹生緩步走上前，溫聲和打招呼：“你好啊，小錦，我梁樹生，你可以我阿生哥哥。”
孩遲疑了會兒，這才輕聲：“阿生哥哥。”
梁樹生笑了笑：“哥哥想跟你聊聊天可以嗎？”
孩點頭。
梁樹生跟小錦媽媽說：“方便的話，我想和小錦單獨聊一聊。”
有時候，這樣的孩子在家長邊反倒更難以訴說那些難以啓齒的事。
媽媽信得過梁樹生，連忙點頭，說：“好，好，那我去洗點水果。”又對兒說，“小錦，跟哥哥玩兒一會哦。”
臥室有兩扇門。
梁樹生將主門關上，又將通往臺的側門打開，營造出相對封閉但安全的環境。
小錦書桌上是一本畫冊，上面是畫的各種塗，其中一幅是一個孩兒穿著芭蕾舞服跳舞的畫。
“這是你畫的嗎？”梁樹生問。
孩兒點頭。
“你喜歡跳芭蕾嗎？”
孩兒依舊點頭，卻不再開口說話。
這也是兒創傷後的常見反應。
梁樹生坐在旁邊，控制著距離，沒有毫肢接，但聲線很溫：“哥哥喜歡的孩子也會跳芭蕾，跳芭蕾特別好看。”
小錦終于擡眼去看他，過了會兒又重新抱膝低下頭，聲音很輕很輕：“我現在不想跳了。”
“為什麽？”
沉默。
“是不是跳舞太辛苦了？那小錦可以畫畫，小錦的畫也畫得很好。”
孩搖頭，聲音悶著：“芭蕾太短了。”
梁樹生一愣。
即便這些年他參與了不侵法律援助，可聽到這一句時還是忍不住心疼，也不由想起從前的林遇青。
他住所有緒，循序漸進地說道：“可是芭蕾很漂亮，只要小錦喜歡，什麽樣的子都可以嘗試著去穿，這是你的自由。”
“可是，他說……”
孩沒哭，只是眼神空，“都怪我穿了芭蕾舞他才會那樣……他說，小生不能穿這樣的子，一定要我下來換掉。”
梁樹生結一，“然後呢？”
“我不要，媽媽告訴過我，不能在除了媽媽以外的任何人面前服，可他就……”
小錦沒說下去，將臉埋進了膝蓋，“他還說，如果我告訴爸爸媽媽，被別人知道，以後就沒有小朋友願意和我玩了，他說這是很丟臉的事。”
“小錦，該覺得丟臉的是他，而不是你，你是最勇敢的小朋友，你告訴了爸爸媽媽，保護了你自己。”
梁樹生看著孩的側臉溫聲道，“你相信爸爸媽媽嗎？”
孩兒點了點頭。
“所以小錦，不要害怕，這樣的壞人給爸爸媽媽和哥哥來對付，從今以後，小錦都不會再遇到他了，所以，小錦可以穿任何漂亮的芭蕾舞，等你再長大些，還會到其他喜歡的東西，勇敢善良的孩兒值得一切好的東西，知道嗎？”
孩兒在這時開始掉眼淚：“可我怕我的好朋友會不願意和我玩，我還聽到學校裏其他小朋友的爸爸媽媽說，我這麽小就到這種事，以後肯定就完了。”
梁樹生沉默了會兒。
“哥哥給你講一個故事好不好？”
“嗯。”
“哥哥有一個特別特別喜歡的生，讀書的時候也遇到過這樣的壞人，但也和小錦一樣勇敢。雖然那個壞人傷害了，但一直很努力地在長，也為了一個非常厲害的人。”
小錦愣了愣：“是那個跳芭蕾的姐姐嗎？”
梁樹生笑著：“嗯。”
“現在還跳芭蕾舞嗎？”
“跳啊，現在是芭蕾舞團的首席舞者，經常飛到世界各地去演出。”梁樹生說，“所以，你看，即便被傷害過，當時也非常非常難過，但的人生不會因為這樣一個壞人就完了，依舊可以擁有自己想要的人生，可以，小錦也可以。”
孩兒似懂非懂地看著他。
“那欺負姐姐的那個壞人現在怎麽樣了？”
梁樹生沒有想到，自己心中那深深紮了十年的刺，會就這麽在孩兒赤誠的目與話語中暴無疑。
他結滾，心口又麻麻泛起痛。
“壞人一定會付出代價。”梁樹生低聲道，“哥哥一定會讓壞人付出代價，只有這樣，我們才能一往無前地奔向未來。”
梁樹生極為認真地沉聲道，“小錦，相信哥哥一次，好嗎？哥哥一定會懲那個壞人。”
他靜靜地看著孩兒，就像看著十年前的林遇青。
他多想有機會，時能夠倒流，他能夠對那個17歲的林遇青說。
再相信我一次好嗎？
青，這次我一定會保護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