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下)
年後, 他們都待在南錫市。
這些年南錫市變了許多,很多地方都已經和記憶中完全不同,他們漫無目的地隨意逛著。
林遇青漸漸産生一種錯覺,在重新認識這座城市。
南錫市, 不再是象征過去噩夢的城市。
而是, 和梁樹生認識的地方。
這裏是他們一切故事的起點。
金沙灣、耀德私高、糖水鋪、鐘樓, 其實很多很多地方都印著他們好的回憶。
南錫市也承載著許多許多舍不得忘記的記憶。
-
年後的某一天,梁寅來找了梁樹生。
梁樹生原以為他是來為梁淨慈求的,卻沒想到梁寅第一句話卻是——
“阿生, 這麽多年,爸實在對不住你。”
梁樹生沒說話。
也不知他為何說這樣的話。
即便舒昭從未過他,可到底和他沒有緣關系, 而梁寅不一樣, 他是他是親生父親, 卻也始終為虎作倀。
梁樹生坐在梁霖集團總部的董事長辦公室,靜靜看著眼前的男人。
他似乎老了很多, 白發也多了不, 這些日子他的確焦頭爛額。
他平心靜氣地詢問:“您找我什麽事?”
“淨慈犯了這麽大的事,的確應該付出他應有的代價,前幾日開了董事會,全東一致反對他繼續持有梁霖的份,所以——”
梁寅停頓,“不論他最終二審判決如何, 他都不可能再接管梁霖。”
梁寅與舒昭還在為梁淨慈的二審改判減刑努力,但梁樹生明白, 無期徒刑于他而言都已經是最輕的罰,改判的可能微乎其微。
“您想說什麽, 可以直說。”他淡聲。
這幾日的殫竭慮讓梁寅瞳孔布滿紅,他低聲說:“梁家總得有一個人站出來,阿生,過去虧欠你的我也想盡可能去彌補,只要你願意——”
“我不願意。”梁樹生打斷他。
他這句話說得極為平靜。
梁寅到這一刻才真正明白,那些他們心積慮的、視若珍寶的東西,對梁樹生而言其實一直都不值一提。
與此同時,門外忽然響起嘈雜的聲音。
舒昭、書的聲音混雜在一起,破口大罵的、拼命阻攔的。
最後,舒昭用力推開辦公室門:“梁寅,你就是這樣對我的?!”
頭發淩,目眥裂地瞪著梁寅,哪裏還有從前那高高在上的梁太太模樣。
辦公室發出不堪耳的爭執。
梁樹生在此刻起,什麽都沒說,轉離開。
沒人攔他。
他們自顧不暇。
……
走出公司,便見到林遇青正低頭站在臺階之上,百無聊賴地踢那石子兒玩,戴著絨線帽和口罩,帽檐又擋住了眉眼,遮得嚴嚴實實。
但梁樹生還是一瞬間認出。
冬日暖直在高樓大廈的窗玻璃上,折出耀眼刺眼的芒。
方才那點霾于是一掃而空。
他笑著走上前:“青。”
回頭,因為寬大帽檐遮擋視線而微微仰著頭,而後笑起來:“怎麽樣?”
“沒什麽。”他輕描淡寫。
林遇青還是不放心:“他找你說什麽?”
“他想把公司給我。”
林遇青一愣。
梁樹生牽住的手,輕聲說:“青,過去的一切徹底結束了。”
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也用力回握住他的手。
“想去哪兒逛逛?”梁樹生問。
林遇青想了想,道:“好久沒去看看糖水鋪了,還在嗎?”
-
的那家糖水鋪後來經過多次店面轉讓,最後竟然兜兜轉轉又重新開始賣起了糖水。
他們走進了那家久違的店鋪,點了兩碗熱紅豆沙。
忽然,一只小狗從外面跑進來,店主戴著圍,一邊盛紅豆沙,一邊斥道:“這小畜生又跑哪打滾兒去了!弄這麽髒!”
林遇青側頭看去,愣了下。
那只小狗徑直跑到腳邊,抱著小蹦蹦跳跳,格外親昵熱。
它長得實在稱不上傳統意義的漂亮,黑白兩,雜,爪子髒兮兮,大概剛從外頭玩耍回來。
店主把紅豆沙放下,低頭一看林遇青被蹭髒的和白鞋,連忙道歉:“真對不起真對不起,這……它平常不這樣,我去拿巾給您幹淨。”
“沒事沒事,不要。”林遇青忙說,又問,“它……”遲疑兩秒,“什麽名字?”
“來福。”店主一看就是狗的,笑著,嘬嘬幾聲喚狗,“來福,坐!”
小花狗立馬就坐下,踮著小碎步,特乖巧,昂首的,很有氣神。
林遇青盯著它看,只覺得越看越從它上看到別的什麽影子,忍不住又問,“它幾歲啦?”
店主說:“七歲,狗裏頭也算年紀大的了。”
七歲。
林遇青當然知道這不可能是阿花。
十幾年過去,即便那年阿花沒死,以狗的壽命也不可能活到現在。
但實在是太像了。
有一瞬間,甚至開始懷疑,這是不是就是阿花?後來它換了主人,也依舊被好好照料著。
梁樹生手,握住手背。
林遇青側頭,發現他也正低頭看著那只小狗,而後他輕聲道:“從前這一帶的狗都是散養,那時也沒有給寵絕育的做法,經常有哪家的母狗突然生下一窩小狗,久而久之就有許多相像的,也許往上追溯,它和阿花還真有些關系。”
林遇青愣了愣,重新看向那只小狗。
“所以,也許,阿花也以另一種形式存在著,對嗎?”
“嗯。”他輕聲。
來福頭回見林遇青卻不知為什麽格外親,一會兒拿頭蹭蹭腳踝,一會兒跳起來前搭在膝蓋,真跟舊相識一樣。
直到店主呵一聲,小狗才終于趴在邊安分下來。
就連店主也奇道:“今兒真是怪了,平常也沒見它這麽黏誰。”
林遇青笑著,手著它腦袋,輕聲:“可能我倆有緣吧。”
一邊著小狗,一邊刷著手機喝紅豆沙,點開微博好友圈,發現虞葵昨天剛發了一組自己的寫真照。
林遇青點開看,誤點主頁,忽然發現IP地址就顯示在南錫市所在省份。
林遇青愣了下,給虞葵發微信。
「林遇青:你過年回南錫市啦?」
「向日葵:沒吶。」
「林遇青:那怎麽你微博IP地址在南錫呀?」
虞葵沒馬上回複,隔了五分鐘才回:「哦哦是在南錫,陪我媽過年呢。」
一會兒不是一會兒是的,奇奇怪怪。
還沒回複,梁樹生說:“一會兒要不要回學校看看?”
“學校?”林遇青愣了下,“在放寒假,應該老師們都不在吧。”
“就回去看看,上回校慶我正好在忙,這麽多年了沒回去過。”
“好啊。”林遇青答應下來。
-
梁樹生付了錢,兩人攔了輛出租車便出發去耀德私高。
兩人一路閑聊說話,忽然,林遇青看向車窗外飛掠而過的車。
梁樹生問:“怎麽了?”
遲疑著搖了下頭:“前面那輛車裏的人跟我哥特別像,我還以為他來南錫了呢。”
側著頭看窗外,沒注意梁樹生停頓了下,輕抿。
林遇青也沒多想,陳景白平白無故怎麽可能出現在南錫市,大概只是長得像罷了。
很快,出租車便停在學校門口。
前兩個月學校剛重新修繕過,原本門頭上“耀德高中”四字已經不那麽耀眼,這回換了新牌子,在底下金閃閃。
這個季節,學校圍牆邊上的紅梅白梅都開了。
梁樹生問過警衛室,跟林遇青一塊兒走進去。
老師學生都在放寒假,校園裏頭靜謐無人,枯黃的落葉落了一地還沒來得及掃幹淨。前幾日剛下過一場小雪,地上已經沒了,禿禿的樹杈上還積著星點融雪。
這和校慶時候回學校的覺完全不同。
校慶時人聲喧鬧,群結隊的同學將屬于校園的景致都擋去,而此刻,林遇青才真正有了回到母校的。
當時,轉學得突然,後續都是陳景白給辦的手續。
只記得,那時高二下學期剛開學不久,二月底,校門口還掛著祝賀梁樹生拿到華數杯一等獎的橫幅。
接著,以此為界開始往前回放,腦海中忽然湧進了許多過去原以為早已經忘記的回憶。
一次次的月考、期中考、期末考。
芭蕾舞比賽、奧數競賽。
想到他去外地參加競賽,晚上給打來電話,說,寶貝兒,我很想你。
想到和他被罰在全校面前讀檢討,在全校面前說,孩無需被鉗制在男凝視中夾求生,你可以堅定地走你腳下的路,昂揚地為你想為的人,無論任何模樣,無論多麽特立獨行,那些垂落在你上的男目不值一提,阻礙不了你,更無法摧毀你,你只管向前就好。
想到運會3000米跑,他遙遙領先,卻在終點線前轉過,張開雙臂緩緩往後倒,全場尖沸騰。
……
兩人手牽著手走在校園。
他們當初的高二1班在三樓,兩人不約而同走進教學樓上樓。
林遇青從三樓走廊的窗戶往外看,忽然說:“阿生,高二之後的每年冬天我總是很容易變得不開心。”
梁樹生側頭看向,沒說話。
勾笑了笑,自顧自又解釋道:“因為那時候我們是冬天分開的,我總覺得冬天是特別容易産生孤獨的季節,萬凋零,一到下雪就覺得自己渺小又不安。”
他停頓片刻,忽然低聲道:“那我們就在冬天結婚吧。”
林遇青一怔。
太突然了,毫無預兆的,幾乎以為是幻聽。
“……什麽?”
梁樹生目深邃而沉靜地注視著,他說出這番話時的模樣和平時很不一樣,更認真、更嚴肅,不知是不是的錯覺,他尾音是輕的,像是格外虔誠又張。
林遇青意識到什麽,心跳開始加速。
梁樹生看著的眼睛說:“回教室看看吧。”
林遇青擡頭看向牆上高二(1)班的牌子,擡手,推開了門。
完全出乎意料的。
班級裏坐滿了人,大家都穿著藍白校服,老就徐站在講臺旁笑著看向他們。
虞葵坐在座位上率先揚聲喊了句“青兒!”
林遇青這才發現,不止是老徐,所有高中時的同班同學都回來了,都坐在過去各自的座位上。
最後一排兩個座位空著,這是和梁樹生從前的座位。
陳景白也在,作為唯一的親人。
他靠在教室後牆,正舉著手機錄視頻,另一只手捧著一束鮮花,走過去遞給林遇青。
林遇青怔得遲遲沒有出去接。
直到陳景白輕笑著嘲一句“出息”,才回過神來接花。
一切都像做夢一樣。
甚至連夢中都無法置信的畫面如今就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梁樹生來了如今分散在五湖四海的每一位高中同學,來了班主任老徐,大家一起坐在高二5班的教室,就和十幾年前的高中時期一樣。
大家笑著看向他們。
有人舉著禮花筒“砰砰”幾聲,氣氛掀向更高。
梁樹生就站在後,笑著,在耳邊低聲說:“青,冬天也可以是重逢和結婚的季節。”
下一秒,講臺桌前的大屏幕跳,幕布上出現視頻畫面。
那視頻并不非常清晰,帶著細的黑白噪點。
畫面中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而後鏡頭轉,以仰拍角度框在梁樹生周,他穿著冬裝校服,裏頭是黑單,後是燈火通明的鐘樓。
再後來,鏡頭拉近放大。
年沒看鏡頭,而是看向正錄視頻的人,他領口被風吹得鼓,頭發淩,出額頭與眉眼,棱角分明,鎖骨結突出,年氣十足,張揚恣意。
“生哥。”林遇青的聲音。
年配合地看向鏡頭,挑眉:“嗯。”
“隨便說句什麽,記錄一下末日前的最後一天。”
他目很溫,低著下頜看鏡頭,淡聲:“我你,青。”
……
這是2012年12月21日的視頻畫面。
周遭人聲喧鬧、熙熙攘攘,他們在擁的人中第一次互訴心意。
林遇青擡手捂住,眼眶潤。
視頻中2012年的梁樹生說。
“青,你知道嗎?你也是我的常青樹。”
“是你那句‘一切都會好的’支撐我走過管所的半年,也是你對我說,我是要一步步登高的人,要佇立拔一生,才讓我不再渾渾噩噩。”
“所以,沒有人能夠替代你。”
“不管是現在,還是未來,你都是我生命中的獨一無二。”
“梁樹生只會上林遇青。”
時飛逝。
此刻他們站在數千個日夜之後的今天,人生起伏波瀾,回看過去,原來輕舟已過萬重山。
而最好的中的那些人,此刻都在邊,都共同見證這一刻。
梁樹生在衆人如歡呼起哄聲中單膝跪地,捧起掌心的黑絨盒子。
打開。
一枚碩大致的鑽戒躺在盒子中。
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林遇青看著那枚戒指,本不知道這是他什麽時候準備的,隨著睫輕,大顆淚珠滾落下來。
于是便也看清了男人此刻眼中的淚,以及泛紅的眼尾。
林遇青看過三次梁樹生的淚眼。
一次是2014年的法庭,他被在被告席,嘶吼嚎啕。
一次是在去年的法庭,勝訴後,他獨自一人低著頭克制流淚。
還有一次便是今天,他向求婚。
他笑容裏夾雜著更多更多複雜的愫。
雜糅到最後便是歷盡千帆後的曠達灑。
一切都過去了。
如今,我們只消向前看,往前跑就好。
他拿起那枚戒指,轉下在折下散發出耀眼芒,他結了,輕聲認真道:“這枚戒指是我在2012年12月22日買下的。”
2012年12年22日。
的17歲生日。
瑪雅人世界末日預言的後一天。
林遇青無意識地睜大眼,茫然的。
怎麽可能……
而過斜掃進來的束,確實在戒指圈看到了刻下的數字——20121222。
“末日預言後的第二天早上,你還在睡覺,我去取生日蛋糕的路上經過一家銀飾店,突然想給你買一枚戒指,戒托是我自己打的,數字也是我刻下的。”
他笑了笑,像是在說一句稀松平常的往事,“不過那時候沒那麽多錢,買不起配得上你的鑽石,所以這顆鑽石是去年才買的。”
“我只是想告訴你,青,從2012年開始,我想要共度餘生的人就是你,只有你。”
他嗓音微微有些哽咽,眼角更紅,“而十二年後,梁樹生還是只會上林遇青。”
林遇青看著眼前的男人。
他明明和從前變了很多,更更優秀,經過歲月時的淬煉,但這一刻林遇青看著他,仿佛看到了從前鐘樓下的那個年。
稚鮮活,帶著這個世上最輕狂的驕傲,最恣意的瀟灑。
世事變遷飛速,可這麽多年,他從來沒變過。
“所以——”
他一字一頓地認真說,“青,你願意嫁給我嗎?”
林遇青沒作任何猶豫地出手,同樣哽咽地回答:“我願意。”
在全場同學們和老徐的歡呼鼓掌中,梁樹生將戒指緩緩推進套在無名指上。
尖歡呼,起哄聲,拍桌聲,禮炮聲。
不知是誰先喊了句:“現在人齊了,該拍畢業照了!”
一群人圍聚在一起,同學們都穿著從前的校服,梁樹生和林遇青被簇擁在正中間,他牽著的手高高舉起,出那枚閃耀的鑽戒,像是用十二年打下這一場勝仗。
“茄子——!”
咔一聲,畫面定格。
所有人臉上都揚著笑。
這一刻仿佛回到曾經。
鈴聲響徹教學樓長廊,同學們匆匆跑進教室,濃豔的晚霞染遍了大片天際,輕風拂,樹影在課桌灑下不斷跳躍的點。
風不止、火不息。
青春和年也永遠不會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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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2月22日早上7點,梁樹生被鬧鐘吵醒。
屋安靜,主臥的林遇青還在睡覺。
他起,獨自推門出去,去蛋糕房取提前訂好的生日蛋糕。
他去得太早,到店門口才發現玻璃上寫著營業時間從8點開始,便百無聊賴地靠在牆邊,餘掃見旁邊的銀飾店。
這家店倒是開得早,大喇叭吆喝著。
聽到“可自打銀戒”時,梁樹生眉眼了,擡頭看去。
打戒指耗了些功夫,回到家時已經中午12點。
他推門進去,看到林遇青正拿著個三明治,笑:“剛起?”
“嗯。”林遇青視線往下移,落在他手上。
梁樹生下意識地攥拳頭,將那枚戒指攥在手心,像是要藏住年最熾熱最純粹的一個。
好在沒發現,問:“你去買蛋糕了?”
“嗯,不是生日麽。”
他將蛋糕取出來,拉上窗簾,上17字樣的蠟燭,點火:“青,許個願。”
的臉被溫暖的火照亮。
上手合十,閉上眼。
在這一刻,林遇青極為虔誠地許願——
神啊,你一定要保佑他此生平坦順利,前途無量。
而梁樹生看著眼前的孩兒,牢牢攥著那枚戒指。
在這一刻,他想,他願意用一切磋磨與苦難換來他的孩兒與他度過餘生。
好在最終他們都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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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以為,我的人生是霾山隘。
傲骨被磋磨、羽翼被折斷,志氣旁逸斜出。
從未世間好,也從不祈盼明日烈。
可當你盎然走來,我才明白天所在。
原來我的人生是風雪中的火堆。
凋零中盛放,滂沱中燃燒。
年時的晴空微風、晚霞日落,像是蟄伏在心底的系,也在這一刻生發芽、枝繁葉茂,直要你山巔盛放、振臂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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