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向著程菲指桑罵槐。
程菲還想勸解幾句，葉裴修略抬了抬下頜示意：您別管了，出去吧。
程菲帶上門離開。
水沉香裊裊暈開，室一片涼的冷幽。
老爺子氣哼哼踱到書桌後，隨手翻看桌上攤開著的書。
葉裴修無語似的，笑說，“我怎麼您了？對我這麼大肝火？”
“還跟我裝相？”
爺爺站在書桌後，直接挑明，“安安的堂弟是怎麼回事？”
下午接到陳家的電話之後，老爺子就找人過來，聽了詳細的報告。
學圈一個常規的項目，導師組是上京幾所高校中文系的教授們，事兒是小事兒，只不過，陳安安的堂弟頂替的名額，本來應該屬于夏家那個小姑娘。
也難怪葉裴修生氣。
但是，話說回來，在老爺子眼里，他再生氣，事也不該這樣辦：直接找人把消息遞到陳家老爺子鼻子前頭去，讓人下不來臺。
所有人都知葉家一向惜羽，眼下自家出了丑事，于于理，陳家都要主表態切割，這不，下午，陳家老爺子就親自打電話過來，嘆說兩個孩子的聯姻事宜就到此為止吧。
幾十年誼的老戰友，鬧得這樣尷尬。
爺爺這樣問，葉裴修在沙發上坐下來，點了支煙，態度非常端正，“確實是我的疏忽。”
他接著說，“沒有提前跟導師組打個招呼，讓他們秉公做事。”
他這樣義正言辭，反而讓老爺子無從發作了，沉默半晌，只得客觀講說，“……這樣的事，哪朝哪代都不可能杜絕。”
葉裴修抬眸看他，“我是想告訴您，即便沒有您刻意為難，沒有您給下馬威，的日子已經夠不好過了。”
“今兒下午，還在那兒反思呢，反思自己哪里做的不夠好，還要向負責人多學習。”
“夏家老爺子死了，最栽培的夏西里也死了，夏長平破產了，夏去了紹平……夏家早已經喪失了所有的話語權，一個小姑娘，人人都可以欺負。”
“人人都可以欺負？”老爺子冷笑說，“不還有你呢嗎？在夏長平面前抖威風，帶著收拾喬伍，人人都在背後議論，你還嫌興風作浪得不夠？”
“是有我。”
葉裴修定定看他，說，“也只有我。”
“怎麼，長到這個歲數，你學會為孩子逞英雄了？”
“沒錯。”
說一句他頂一句，老爺子氣得拍案而起，“你心要把我氣死是不是？”
“本來井水不犯河水，不知您是著哪門子急，”葉裴修說，“讓我媽帶著陳安安去下我的面子——”
“你的面子？”老爺子怒道，“你整天帶著那小姑娘招搖過市，有沒有想過陳家人的面子？”
葉裴修都無語笑了。
他沒再掰扯陳家人的面子怎麼會跟他有關，只是靜靜地看了爺爺一眼，沒說話。
萬字紋楠木紅漆花窗外，是秋夜的凄風楚雨。
遠，山霧迷蒙，瀟瀟夜雨，氤氳著陣陣寒涼。
老爺子在茶幾上到白煙盒，又到搜火柴盒。
程菲一直讓他戒煙，不知是不是又把火柴盒藏了起來。
葉裴修起繞過茶幾，用自己的打火機給他點燃了煙。
老爺子吸了一口，嘆息似的說，“還是用不慣打火機。”
方才了機鋒，彼此話語間寒閃過，此時互相遞了臺階，氣氛又像雨後階下蓄的一汪綠水一般平和寧靜了。
葉裴修在自己專屬的沙發上坐著。
兩縷煙霧裊裊升騰。
無聲寂寂之中，他不疾不徐開了口，“……您要給我定婚事，我都能理解，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我也是其中一份子，葉家長孫，您栽培，婚事自然要您給我挑一個合適的。”
“如果我像我爸一樣，要走這條路，那麼不用您多費口舌，您讓我娶誰我就娶誰，我知道凡事都有代價，我不可能既要自由又要權勢。”
說著，他摁熄了煙，站起，手兜站在那兒，緩了口氣，靜幾秒鐘才道，“但是，爺爺，我不愿意。”
“還小，還沒畢業，以後，如果要我，其他的我什麼都可以不要。”
老爺子怔了好一會兒。
有點不敢置信。
過半晌，反應過來，抖著手抄起茶幾上的紫砂壺，“你想都不要想！”
葉裴修站著沒，紫砂壺斜過他額角飛出去，壺應聲碎裂。
過兩秒鐘，一道鮮蜿蜒著自他額上流下來。
本來是細細的淺淺的一條，沒消片刻，便汩汩越流越多，流到下，啪嗒啪嗒滴到他白襯衫上。
程菲本來在游廊下徘徊，想聽聽書房里的靜，屏息凝神聽了半天，什麼也沒聽到，正失地要離開的時候，忽然聽到老爺子一聲咆哮，接著是件碎裂的聲響。
忙跑過去，跑到門口，卻又急急剎住車，在門外問，“老爺子！出什麼事了？”
“滾！”
老爺子的一聲怒吼。
他這一聲喊，反而給了程菲充足的理由可以進去，擰開門把手，推開門，念叨著，“出什麼事了？又罵起我來？”
老爺子手指著，“你出去！”
“你讓我去哪兒？”
程菲做出委屈又擔心的樣子來，“看看你，怎麼又氣這樣？裴修你也是的——”
說著經過葉裴修的時候，扭頭一看，立刻嚇得瞪大了眼睛，“這是怎麼了！”
程菲又調轉頭往外走，一邊著傭人，要傭人醫生來。
老爺子氣得跌坐在沙發上，大氣，直口，念叨著，又揚聲怒道，“除非我死了，或者干脆你死了！”
葉裴修閉了閉眼。
他走到書桌後，拉開屜，拿出急救藥，走回來遞到老爺子面前。
老爺子吃下，用涼掉的茶水送服下去。
程菲帶著傭人醫生回來的時候，書房里已經重新靜了下來。
醫生詢問的時候，老爺子甚至是笑呵呵地，一臉慈祥，“見笑了，跟孫兒拌了幾句，沒大事。”
葉裴修洗了把臉，換了件襯衫，額頭了創可。
護士說，“葉先生，您還是去趟醫院吧。”
萬一腦震就壞了。
“就是，”老爺子正在量，也扭頭說，“裴修，空去醫院看看。”
“知道了，改天去。”
葉裴修說。
兩個人扮得是爺慈孫孝，程菲也在一旁打圓場，笑瞇瞇地，“你看看，這多好。”
-
葉裴修離開老宅時已是深夜。
他獨自開車駛下盤山公路，一路開到府右街葉園。
洗澡換之後，夏清晚在書房看了許久的書，聽外面的雨聲愈來愈大，生怕錯過葉裴修回來的時間，就抱著書去了客廳，時不時探頭往玄關看一眼。
雨聲最催眠，漸漸困意襲來，抱著書，不知不覺趴在沙發扶手上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約覺到自己被抱了起來。
是悉的懷抱溫度，眼睛掀開一條，迷迷蒙蒙地，“……你回來了。”
葉裴修低頭親，“睡吧。”
把放到床上，翻了個，把臉埋進枕頭里。
過片刻，後知後覺意識到，方才葉裴修上好像有一點藥的味道。
立刻驚醒了，赤腳跑下床，跑到浴室。
葉裴修正在洗手臺前剃須，從鏡子里看，“怎麼醒了？睡吧，我一會兒就來。”
“讓我看看你。”
走近了，上下看他，拉開領，左看看右。
葉裴修笑起來，說，“非禮了啊。”
一定睛，終于看清他碎發之下額頭一角的痕，捧住他的臉，踮腳湊近了，“這兒怎麼了？”
“雨傘，扎到了。”
想著不創可，被碎發一遮，反而不明顯，他就在車上把創可撕了下來。
“你不要搪塞我。”
已經要哭了，“發生什麼了？誰打你了？你爸爸？你爺爺？”
“就知道你會多想。”
葉裴修半坐在洗手臺上，拉到間，親了親鼻尖，“我們葉家可沒有習武的傳統啊。”
“胡說，”夏清晚指他的手，“那這個疤怎麼來的？”
“真沒事兒，”葉裴修說，“是誤傷。”
確實是誤傷。老爺子氣上頭了，手抖，不是有意的。
“你發誓？”
“我發誓，”葉裴修湊近了吻，“正好你來了，幫我剃胡子。”
夏清晚了，著翻涌的心緒，拿起剃須刀。
他一手扶著的腰，略仰起下頜，到的手輕扶著他的下頜，低嗡聲徐徐。
他眼睫半垂，看著清麗專注的眉眼。
他心里其實很沒有把握。
他總覺得要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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