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城到郊外,曾經走過兩回，一回是帶著滿是傷奄奄一息的阿娘哭著走的，一回是走投無路滿泥濘哭著回來的。這兩程路，皆是抱著近乎絕的心。
從未有一刻如此松快,馬車踏碎晨，載著兩顆愜意的心奔赴山水之間,看天朗氣清,雲卷雲舒……以及，和一個不可能的人。
偏過頭,靜靜看向後的男人。
晏雪摧察覺的目,看向玉雪凝脂的面頰,抿道：“你又在看我？”
池螢這次沒有否認：“嗯。”
晏雪摧嗓音溫潤：“看我什麼？”
池螢輕聲道：“就是覺得,殿下生得好看。”
晏雪摧笑道：“與你想象中的夫君可有出？”
池螢沉默地看他片刻,“殿下很好。”
話音剛落,腰橫來一條手臂,轉瞬人就被他攏至前。
池螢不得已攀上他肩膀，局促地低頭：“你……別在這里，被人瞧見我衫不整,這不妥……”
“有何不妥？”晏雪摧不以為意，“他們便是瞧見又如何，無人敢置喙，更無人敢外傳。”
池螢悶聲咕噥：“殿下再這樣，我不說你好了。”
晏雪摧無奈地笑了，“行。”
他的落在頸間，在發聲的位置，輕聲低喃：“剛才在看什麼？同我說說。”
池螢便同他說起沿途的景致，只是間被他細細啄吻著，嗓音便帶了些難言的。
晏雪摧已經能看到大片的青綠，嗅到泥土的熱暑氣，荷塘花葉的清香，聽微風穿過山林，松濤陣陣，竹葉瀟瀟，依稀能判斷他們所的位置。
待到馬車行至山腳，山路漸漸崎嶇，耳畔泉石叮咚，鳥語蟲鳴，那是層巒疊嶂與葳蕤山林中的聲音，晏雪摧估算著時辰，讓人坐他蹆上來。
池螢已經被這一路的耳鬢廝磨折騰得四肢，無力掙扎推拒，只得咬瓣依了他。
山路
泥濘顛簸，山霧氤氳，更需小心翼翼，待這段難行的路過去，便是相對暢通的環山小徑，車滾滾碾過路面碎石，伴隨著山風簌簌流水潺潺聲，恰好將車靜掩蓋下去。
馬車緩緩停在溫泉山莊外，池螢滿臉紅，氣息不穩，指尖都在忍不住發，整個人癱在他懷中。
彼此相擁良久，待氣息平復，晏雪摧吻去眼尾的淚痕，用披風裹住瑟的子，將人打橫抱下馬車。
此間連晏雪摧也是頭一回來，只能跟著山莊管事的指引，來到一雲霧繚繞的湯池。
四周草木掩映，溫熱的池水上霧氣蒸騰，池邊鎏金香爐中伽藍香裊裊溢出，案幾上點心、瓜果、湯飲一應俱全，籌備得細致妥帖。
池螢躲在他懷中，悄悄往外瞥一眼，看到那天的湯池，還立著一圈侍奉的婢，意識到自己不極有可能要被他繼續，還會遭人圍觀，當即張地攥住他肩膀，“我……我想單獨去寢屋沐浴。”
晏雪摧輕“嘶”一聲，埋怨道：“你把我肩膀都咬破了，還這麼用力……”
池螢抿瓣，恨不得再咬他一口。
晏雪摧見今日舟車勞頓，尤其是山路上那段，馬車顛簸得厲害，能忍不住咬他，可見的確是迫不得已，忍到極致了。
敢咬他，也算是種進步。
罷了，來日方長，他們可以待在這里整整一個月，今日便容歇一歇。
凈房備了熱水，池螢整個子泡進去，手腳酸無力，只得勉強支撐著洗去一的黏膩。
小腹還作痛，飯都沒用兩口，便窩到床扯了被衾睡過去，不管邊人怎麼親，還是咬耳垂和手指，也困得不想理會。
再醒來時，已近酉時了。
昭王倚在床榻上，勾著一縷發纏繞在指尖把玩。
也不知他是一直沒睡，還是剛起，聽到醒來，他溫聲開口：“起嗎？我們去看日落？”
好夢幻的一句話。
酣暢淋漓地睡滿一下午，醒來時聽聞此言，本就帶著一種不真實。
池螢訥訥地點點頭。
休整了兩個時辰，上疲乏緩解，總算恢復了些力，起簡單洗漱，兩人便在管事帶領下，前往山莊高的一座涼亭。
晚風拂面，落日熔金，天邊像打碎的染缸，明亮的暖橘與胭脂的雲霞織，將整座山莊鍍上一層朦朧的金輝。
池螢眺遠著山巒緩慢沉落的夕，長舒一口氣。
自從回京，再也沒有看過這樣的景致。
總是低眉斂目，想把自己藏起來，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甚至沒有勇氣，也沒有一顆可以完全松懈的心，停下來看一看邊的風景。
池螢悄悄看向邊的男人，容貌昳麗，臨風皎皎，舉手投足間自有一派清靡風流，只是眼底灰沉無，滿目黑暗，卻愿意在這里陪看日落。
“殿下為何帶我來這里？”忍不住問道。
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明明目不能視，卻要帶出門賞花賞月賞日落，心中會有負罪，也怕他會有憾。
晏雪摧卻不在乎，“我不過是帶所之人，做喜之事，換做尋常丈夫也會這樣做，不是嗎？”
池螢一直告誡自己清醒，可聽到那句“所之人”，心里還是不免泛起細碎的漣漪。
“所以你不必顧忌我，”晏雪摧彎一笑，“還是說，你從始至終都未曾將我視作夫君？覺得在我邊不自在？”
池螢默默攥手指，“……沒有。”
晏雪摧低下頭，輕輕吻前額，“你我要在這溫泉山莊相伴一月，這里沒有王爺王妃，只有阿螢與我，不妨放下所有顧忌，我們只做一對尋常夫妻，可好？”
池螢怔怔地看著他，想從他面上看出一戲謔，抑或試探的表，可是都沒有。
他很認真地在說這件事。
放下所有顧忌，將他視作自己的夫君……能嗎？
池螢默然良久，只能先順從道：“我……都聽殿下安排。”
晏雪摧牽：“都聽我的？”
池螢：“嗯。”
晏雪摧便道：“阿螢，喚我一聲夫君。”
池螢愕然盯著他，一時有些無措：“這……不合禮數。”
晏雪摧：“我說過，此間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拘泥于禮數。”
池螢抿著瓣，還是開不了口。
晏雪摧笑道：“不是說什麼都聽我的？這樣，你若覺得不適應，我給你時間，今日子時之前，我想聽你這樣喚我，可以嗎？”
他語氣和，卻帶著幾分不依不饒的意味，池螢只得暫且應下，心里盤算著，到時再尋機糊弄過去。
天邊最後一抹雲霞悄然沒在群山之下，夜濃墨般暈染開來，晚風褪去白日的暑氣，沁涼得如水一般。
元德領著幾名丫鬟在亭中擺了晚膳，涼亭之下，假山、花叢中燈火次第亮起，水面一鉤纖月，數點繁星錯落，星鬥張明，草木流螢。
兩人用過晚膳，池螢問他：“殿下想去哪里？”
晏雪摧只說：“你決定。”
池螢著滿天繁星，提議道：“我們去草地上坐坐？”
晏雪摧從善如流地將手給。
池螢便牽著他走下涼亭，老槐下鋪了張涼簟，兩人從席地而坐，到并肩躺下，手依舊牽在一。
其實池螢有好幾次想要不經意間收回來，卻都被他握得更，干脆就不掙扎了。
山莊地勢頗高，天上星羅棋布，宛若手可摘，無數碎星又匯聚一條清晰如練的銀河，靜靜地在夜幕上流淌。
池螢著天上跳的星子，輕聲道：“人人都說，七夕這日許愿最靈。”
晏雪摧向來不信神鬼之說，卻也不愿掃的興，只笑道：“此地勢高，京中大概沒有幾比這里離天更近了，你在此許愿，各路神仙應該都能聽得到。”
池螢翹起角，對著那條橫亙天幕的銀河，閉上雙眼，默默在心中許愿。
有點貪心，有很多的愿。
愿阿娘與莊妃娘娘平安康健，歲歲歡喜；
希昭王殿下早日重見明；
愿自己一切順遂，不再日日擔驚怕……
心中默念完畢，睜開眼睛，轉向側人：“殿下可有什麼心愿？”
晏雪摧挲著的手指，挑眉道：“長遠的不提，當下便有一個。”
池螢怔了怔，隨即意識到他想說什麼，臉不自然地轉過頭去。
晏雪摧輕嘆：“看來所謂的許愿不過都是騙人的，如此簡單的愿你都不愿滿足我，談何旁的呢？”
池螢只好道：“我非是不愿，只是……不太習慣。”
晏雪摧：“非是不愿，那就是愿意？”
池螢心底酸不已。
其實愿意的啊，只是怕這一聲“夫君”喚出口，便再也控制不住心，會在這好的夢境中迷失自我，一切再也不能回歸正確的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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