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心里藏不住事。
許皎皎眼睛一眨不眨地,覺自己像在參加公主見面會,還是一對一的那種。
“夏夏姐姐,你真好看……”
小姑娘的眼神純真無邪,比舅媽一家舒服多了。
蘇夏笑,“子好看吧?”
許皎皎使勁點頭,然后又搖頭,“不是啦,是你好看。”
話雖這麼說。
但蘇夏懂這個年紀的小丫頭看什麼,很配合地站起,踢掉拖鞋著腳,拎著擺在臥室的空地里轉了兩圈,最后還屈膝行了個禮。
許皎皎雙手托臉撐在沙發背上,圓臉蛋像紅蘋果,害又興地咯咯笑。
“我有好多漂亮子呢,等你長大了也給你穿。”
蘇夏坐回椅子上,對著許皎皎后那臺信號斷斷續續的電視機來回瞄,還是忍不住問,“……你哥哥呢?”
“哥哥在幫媽媽洗碗,”許皎皎扭頭飛快看一眼,側臉圓鼓鼓的,“我這就去喊他。”
“不用不用。”蘇夏心跳都快停了,趕攔住。
好怪啊。
同樣是打電話拜年,許霽青自己接起來是一回事,找人家妹妹專程送過去就是另一回事了,旁邊林月珍還看著呢。
就好像……
怎麼樣呢。
蘇夏一時找不到恰當的形容,也不去想了。
換了個話題,“家里電視信號不好嗎?”
“信號是哥哥用易拉罐做的,掰一掰就清楚,今天風大,天線吹彎了。”
許皎皎撓撓頭,不甚在意的模樣,“但今天吃蛋糕了,媽媽特地給我買的,不看電視也高興!”
小丫頭格活潑,開個頭就能滔滔不絕一直往下講。
從年夜飯有大蝦和排骨,說到最近攤位生意可好了,又聊起他們搬的新家比之前大,哥哥有自己房間了。
許皎皎趿著棉拖鞋,高舉著手機,熱帶蘇夏參觀。
看不出在哪兒的小區,裝修很舊,雨季后的墻皮翻卷著裂開一道。
唯一幾點亮,只有門口架上許皎皎的圍巾帽子,一點年味都沒有。東西到這種程度,連五十平的老破小都顯得空起來。
許皎皎卻滿臉喜氣,小手抬高搭上門把手,準備給蘇夏看哥哥的房間時,廚房那邊傳來人的聲音,“皎皎,在跟誰視頻?”
“和蘇夏姐姐。”
人那邊頓了兩秒,“蘇夏是誰?”
“是哥哥的好朋友。”
許皎皎仰著臉,聲脆脆地答。
又一陣窸窸窣窣的人聲,許皎皎眨了眨眼,抿著在屏幕上一摁,畫面驟然黑下來,只剩下許霽青的默認頭像留在正中央。
蘇夏好一會沒敢出聲,“怎麼了?”
許皎皎小聲說,“手機流量很貴,用久了媽媽要說……”
夏夏姐姐今天好漂亮啊,語音切得滿心愧疚,還想再說兩句對不起,手機從頭頂被許霽青拿走了。
他比了個噓聲的手勢。
轉進房間,把門帶上。
蘇夏以為那頭還是許皎皎,輕聲細語地騙小孩,“那皎皎先把電話掛了好不好?”
“我知道有個活,過年期間送免費視頻時長。你先掛,等我再打過去,就不用花錢了。”
這年的手機流量包要多錢?
蘇夏本沒想過,居然會有人因為這種理由掛電話。
許霽青家最貴的炒米十五塊一碗,賺來的錢夠他們打這個視頻了嗎,不會讓他這個月電話欠費吧?
蘇夏的心里像皺了一張紙,摟著溜溜的綢抱枕,往梳妝臺上一趴。
等著對面掛電話了,聽筒里卻響起一道悉的聲音,“不用掛。”
“也不用你充話費。”
許霽青聲音清冷,一如他本人。
整個年時代,這還是他們第一次打電話。
對方的嗓音經過電流的微妙理,好像比平時更低沉了些,震得蘇夏的耳朵麻的。
桌面是冰涼溫潤的花梨木,很明顯地覺到,自己的臉更燙了。
蘇夏“哦”了一聲,也顧不上被拆穿的尷尬,忙著找點話說,“我、我打電話過來是想給你拜年的,許霽青,新年快樂。”
“嗯。”
許霽青應了聲,“你也是。”
蘇夏笑,“剛剛皎皎給我看,你們搬到新家啦,有電視有臺,也不用和別人共用廚房和浴室,真好,白天家里是不是也很亮堂?”
“皎皎還說,阿姨現在去南城出攤,生意可好了,聽得我都想去買一碗嘗嘗。”
“我喜歡吃辣,你家炒能放很多很多辣椒嗎?”
他房間里沒開燈。
前樓人家掛了紅燈籠,小彩燈忽閃忽閃的映進來,照著他那張狹窄的簡易彈簧床。
耳邊是甜的碎碎念,許霽青站在紅綠融的夜里,閉了閉眼。
蘇夏就是這樣的脾氣。
不擅長撒謊,卻因為心太了,再拙劣的謊言也帶著十萬分的真心實意。
他清醒地,甘之如飴地被哄騙過無數次。
今天本來也能裝作不知道,可也許是因為那天夜市里那道格格不的亮紅,也許是剛剛他也沒聽清的那幾句,許皎皎夸張的驚聲。
連他這樣毫無廉恥心的人,都很難再裝下去。
蘇夏變好看了嗎?
一個寒假能把一顆小桃子雕琢什麼樣,許霽青沒概念,心底的躁意卻越來越深。
再開口時,已經是很客氣的語氣。
“幫忙找攤位的事,謝謝。”
他突然好莊重。
蘇夏明知道對方看不見,還是揮了揮手,不好意思的,“主要是我媽媽啦,我什麼都沒做。”
許霽青淡淡道,“知道你來過。”
蘇夏一晚上騙人失敗兩回,臉皮都被迫變厚了不,“你……看見我了嗎?”
“民工來吃飯,沒人會點那麼貴。”
道謝哪有這麼道的啊。
大過年的,是好心打電話過來關心,許霽青卻冷得毫不留面。
好像做了什麼壞事,被老師抓到一樣。
可就算是這樣,蘇夏還是一點沒惱。
抱了懷里的抱枕,說不清是自慚還是恥,“你和阿姨手藝這麼好,即便沒有我,肯定還是會有很多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