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八十章 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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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文耀控訴的視線只停留了幾秒,又移開。

他像被太久的牢獄生活憋出了病,渾濁的眼淚淌了一臉,惶惶向四周張著,仿佛要讓整個店為他的苦難鳴冤。

“我許文耀!當年在廠里也是人人尊敬的會計,老老實實干了十幾年,該干的活一件沒落下,該守的規矩一條沒違反。可結果呢,世道變了!說不要就不要了!”

“誰犯了錯沒個改正的機會,我是昏過頭,可我過去給人開出租,現在給人車轱轆,不就是為了能繼續留在你們娘仨邊?”

“這命啊,它就是這樣,鐵了心不想讓我活出個人樣!老天爺不要我,你們也不要我,這是把我往絕路上啊……”

小飯店燈溫馨。

一旁的食客酒興正酣,高談闊論聲過了這邊的靜,零星幾個人一直在看戲。

也許是旁人共的目讓他興

那些賭桌上骰子和籌碼的撞聲,向著妻揮下去的拳腳與耳,在這一瞬間全忘了。

許文耀最后一句話說完,像是徹底被那想象中龐大無迫了他一輩子的東西擊垮,喪家犬似地垂著頭,雙手掩面,涕泗橫流。

林月珍神恍然,手忙腳地去鄰桌拿紙巾。

許皎皎早就放下了手里的小碗,拼命瑟在許霽青后,一聲不敢吭。

桌上氤氳的熱氣早已散盡,盤子里浮起一層白

許霽青依然坐在那里。

眼前的小餐館就像是一個狹小的、令人窒息的舞臺,上演著許文耀即興導演的悲戲碼。

許霽青靜靜地垂下眼瞼。

他面無表,聽著那悉的,令人作嘔的懺悔和哭泣,看著母親那張習慣了忍耐接納的臉,和許皎皎瑟瑟發抖的稚肩膀。

想吐,又忍不住地想笑。

窗外,最后一點天被黑夜吞噬。

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一人,站在無邊無際的暗海上,腳下的冰層正在無聲地裂開。

-

一頓飯最后,許文耀又干眼淚,道歉發誓的話說了一籮筐。

林月珍如他想象的一樣,去了許文耀的出租屋。

回家后,許霽青這一覺是在許皎皎的床邊睡的。

更準確地說,他其實一分鐘都沒睡著。

地磚冰涼。

他倚靠著薄薄的木板合躺著,無論睜眼還是閉眼,那些來江城前聽過的聲音,見過的畫面,都一刻不停在眼前旋轉著,像是漆黑的漩渦。

“小畜生,還反了你了,我是你爹!”

“誰聾了,哥哥還是妹妹啊……”

“這麼小就聽不見了,當媽的要是護著點,至于讓孩子殘廢?”

“離許霽青遠點,這種家庭出來的,誰知道有沒有瘋子基因?”

“許霽青晚上夢不夢游?幸虧他不住校,萬一拿刀呢……”

“聽說了嗎,許會計被他那大兒子搞進去了!”

“我看啊,林月珍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可不見得全是許文耀打的,家大兒子都那麼高了,傳嘛,誰能控制得住。”

“許霽青他妹真聾假聾啊,我媽說他們家是為了騙低保。”

“他不是年級第一嗎,學習這麼好,誰能對孩子下得去這種重手,許文耀他媳婦不老實的吧?”

“你以為我做慈善,你老子欠的錢,你不還誰還!”

“許霽青,你傳你爸打人嗎?”

“許霽青,你妹聽不見怎麼報的警啊?”

“許霽青,你的手怎麼彎不了啊哈哈哈……”

“許霽青,你最后再確認一遍,退學文件簽完字之后,從今天開始學籍就注銷了。”

“許霽青,23床許霽青,你疼暈了知道嗎?”

“許霽青醒醒,許霽青!”

……

天花板烏

許霽青腔劇烈起伏了兩下。

他睜開眼。

左手垂落在側,右手懸空,放在眼前。

許文耀之所以會那麼恨他,也不是全無道理。

他能在兩年前獄,是許霽青一手算計的。

小地方和江城不同。

鎮上是人社會,偌大的工廠串起了一張風的人網,誰家出了點什麼事,一雙雙獵奇的眼睛就像蚊子見了,齊齊窺探過來。

暴力只是獵奇,鄰居們閑扯兩句就過去了,而離婚才是真正的丑事,是婚姻生活極度失敗,實在沒辦法才會做出的選擇。

林月珍咬牙忍的那十幾年。

那些被盤子碎裂聲、哭聲和酒氣充斥的深夜里,許霽青靜靜站在影中,沉默看著這一切,無數次想過要殺了許文耀——

他天生就缺乏同理心,那時還沒滿十六歲,一了百了會比之后的任何一刻都容易。

最終沒有這樣做,不是念在父子面,或者心下不了手。

而是因為許皎皎實在太小了。

他既不能帶著許皎皎和林月珍去逃亡,更不能去自首。

這個家需要他,需要一個頂天立地的,越來越能賺錢的哥哥,好讓重新能聽得見。

十五歲的許霽青沒有失控,也沒有走向那條幾乎是注定的墜落之路,許皎皎被打聾后,他沒用太久時間,就得出了一條結論——

他要用別的方法讓許文耀消失。

他需要傷。

要傷得很重,又不能傷得太重。

重到讓警察無法以家事為借口和稀泥,還要讓他的依然能用。

離高考還有三年,離真正的經濟獨立,帶著林月珍和許皎皎遠走高飛還有三年。

據現行的刑法和判罰先例,什麼程度的家暴傷,才可能得到三年量刑的門檻?

答案是輕傷二級。

公安系統的驗傷并不帶彩,所有輕字打頭的傷,都沒有聽上去那麼愉快,疼痛程度從來不是度量衡。

人會徹底被工化——

功能有多損耗,使用壽命有幾年折損,影不影響生活勞能力,有沒有外觀上格外駭人聽聞的表征,能在最終文件加上一行“手段殘忍”。

他才十五歲,他還在上學。

他的右手要用來讀書、寫字、吃飯、穿,完一切與世界的和聯結。

如此完

如果許文耀能把他的右手尺骨打碎,他所設想的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那天許文耀回來得早,喝得爛醉如泥,林月珍還在看店,許霽青和許皎皎商量好,把反鎖在主臥室里,讓掐著表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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