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市過洋節才起勁。
到了安市這種小地方,家家戶戶一年到頭就過那麼幾個傳統節日,元旦提一就過去了,只有飯館商場里,才嗅得到些喜慶熱鬧的氣氛。
舊廠區家常菜館里,人聲吵嚷,煙霧繚繞。
角落里,許文耀和幾個老友圍坐一桌,桌上花生米小黃魚,空酒瓶一片。
從太還沒落山喝到現在,該吹的牛都吹了個遍,什麼豪言壯語兄弟深也演了好幾,一桌子中年男人面上都出點疲,煙看電視的,筷子從滿盤子花蛤皮里挑的,開新酒的,各干各的。
的一聲,許文耀從邊借了個火。
他瞇著眼按亮手機屏幕,又點進瀏覽的搜索欄,順著歷史搜索記錄,一個一個順著點。
【江城一中 許霽青】
【全國數學聯賽獎金】
【數學聯賽省第一能拿多錢】
【數學聯賽高考保送政策】
彈出來的頁面還是老樣子。
剛想退出來,瀏覽據他這些天的搜索記錄,自生了一條推薦詞條,灰的小字直接彈出在字符框里:
【兒子賺了大錢,不給父母分違法嗎】
他今天喝了不,看東西有點重影,睜大眼看了幾秒才點進去。
廢話不,一句他想聽的都沒有。
他媽的,凈扯犢子。
白酒新開了一瓶,挨個滿上,老周用筷子敲了敲他酒杯,“許會計,發什麼愣?喝啊!”
許文耀沒回話,搜索頁點了返回,頭條還是一中網,許霽青領獎那張照片。
這小子隨他長得好,攝影師隨便拍,都顯得英氣人。
“又看你兒子呢?”
老李湊過來,里噴著酒氣,“我們在這都聽說了,江省第一,上了好幾家大報紙吧。”
“真是風,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對對對,虎父無犬子,你是文化人大學生,兒子也隨你腦子好使。”
許文耀煩躁地嘖一聲。
下崗后為了生計,他在鎮子上開了幾年出租,跑車時始終郁郁寡歡。
既瞧不上邊那群的哥,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又不就聽說一塊下崗的誰又找了新工作,誰做生意賺了大錢,忍不住怨天怨地,天妒英才。
苦悶的日子一長,那清高的心氣兒就變了味。
就因為這群人還捧著他,供他安放那些沒人理會的優越。
出事坐牢之前,許文耀在賭桌上出手闊綽,對這群所謂的兄弟也很仗義,大幾千塊錢說借就借,有時候連個欠條都不打。
他們這些話,放過去他還能聽聽算了。
但今天他笑不出來了。
許文耀臉沉,“再風也不到他老子。”
手機了空號,租的住人去樓空。
這小雜碎,要不是學校還在那非上不可,估計真能蒸發到一點蹤跡都不留。
“要我說,你就是太講文明,說句不好聽的就是慫。”
老周往里扔了顆花生米,嚼得嘎嘣響,“兒子再牛,不也是你下的種,功名就了都得孝敬親爹,哪有你怕他的道理?”
他低聲音,“我認識個混子,專門幫人要債的,要不……”
“他今年三歲?不會報警?”
許文耀狠狠吸了口煙。
“……那你要是真放心不過別人,就自己再回去一趟嘛,”老周瞥他,“路費幾百塊,工地待上幾個禮拜就到手了,跟老婆孩子都跑了比起來,算個球。”
“實在不行,兄弟再借你幾十塊,今晚上你去搏一搏,運氣好一把就有了。”
昏黃燈下,老周眼里的憐憫也不知幾分真幾分假,往他肩上拍了拍。
“說真的,你平白進去那麼一遭,出來這大半年也過得辛苦,兄弟們都心疼你。”
過去都是他寬別人的份兒,哪兒得到別人憐憫他。
許文耀滿腔躁意無發泄,只頹然坐在那,抓起酒瓶灌了一大口。
二鍋頭燒得他嚨火辣辣的,讓他想起剛出獄時的日子。
那時候他好不容易聯系上林月珍,天天夾著尾做人,對著人百依百順,到了老鄰居家開的洗車行里,又得低聲下氣當孫子。
過去他在廠子里尊敬,張紅英兩口子對他們也客氣。
現在風水流轉,沒客氣兩天,就開始對他呼來喝去。
算賬的活指著他干,又信不過他,店里凡是有點三塊五塊對不上,那人就抱著手斜眼瞥他,仿佛是在看賊。
白天偶爾小師傅不來,他還得頂上車,水槍噴出的冷水浸工作服,冬天凍得他手指開裂,一回暖又悶得不過氣。
許文耀不了這個氣,天天想著走。
后來聽說炒貴金屬賺錢,他把攢下的兩萬塊全投進去。
那段時間他天天盯著手機,看著數字跳。最高時賺了五萬,他興得半夜睡不著,連夜掏份證借了網貸,想著再撈一筆就收手,結果第二天就暴跌,賠得。
特殊況,特殊辦法。
追網貸的人都跑上門來了,討債電話每半小時來一通,他除了想辦法先從林月珍這套點錢應急,還能怎麼辦?
林月珍對他是一片真心,可又不傻。
要是他有什麼說什麼,能給他這個錢才怪了。
老婆孩子都怨他。
可他這麼想賺錢,不也是為了這個家好?
許文耀心里這麼一想,那點剛剛莫名其妙升起來的愧疚也沒了,把酒瓶子重重往桌面上一砸,嚇得對面倆人一哆嗦。
隔壁桌食客回頭,投來害怕又嫌惡的目。
許文耀出皺的煙盒,抖出一新的叼在里。
打火機按了好幾下才點燃,青煙騰起,模糊了他通紅的眼睛。
回老家這一個多月,他的日子越過越完蛋,許霽青倒是眼看著越來越好了。
喜報一篇接著一篇,了大城市重點高中的驕傲,放在網首頁的招生活招牌。
照片里的許霽青一整潔的校服,和他當年在廠里戴大紅花領表彰時一樣意氣風發。
“兒子太聰明,大了不好拿。”
老李瘦得跟猴一樣,意有所指地笑,“可你別忘了,你還有一個小閨啊。”
“不行就再去找一回你老婆,這麼長時間過去了,多怨氣也都散了,人心,哭一哭準給錢。”
這話說在點上,許文耀安靜了一會兒。
抓起酒瓶直接對灌,結劇烈滾,酒順著下滴到領口,“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