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文耀的表凝固了。
“假的?”
他轉,抓起一沓扔在許霽青臉上,“你他媽敢耍我?!”
紙幣雪花般紛揚散落。
許文耀突然又笑了兩聲,抄起還剩個底的酒瓶砸在桌沿,玻璃炸裂,他握著鋸齒狀的瓶口,一步步近椅子上的許霽青。
“小雜碎,就是你把老子一輩子都毀了,誰都能來踩我兩腳,現在你要過上好日子了,也回來辱我。”
“行啊,看不起我是吧。”
許文耀睜大了那雙渾濁的眼睛,手里的碎酒瓶揚高,一下一下往許霽青頭上砸,聲音愈發尖利,“我讓你看不起我!讓你看不起我!”
“誰生的你!誰養的你!你將來能賺多個十萬,這麼一點零頭給你爹怎麼了,為什麼騙我,為什麼看不起我!”
黏稠的暗往下淌,很快糊住了許霽青單邊的眼球。
視野變一片渾濁的紅。
右手腕很疼,但已經調整到了一個能息的角度,左手有了松的可能,他現在只差一點時間。
傷口很多,鬢角熱騰騰的潤,前側有順著眉弓落。
許文耀著氣,“你是不是不信我說過的話?”
鼻梁角都是溫暖的甜腥味。
太黏了,所以有點。
許霽青了,直勾勾地看著許文耀,很輕地笑了笑,“信。”
酒瓶已經被打爛,不能用了。
許文耀如同一頭發狂的,沖進廚房拿了把刀出來,氣吁吁地拍在餐桌上。
“本來只想把你左手廢了,鎖在家里陪我做個伴,現在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
“你別怨我,”他重新坐下,夾了塊肘子塞進里,“等我吃完了這頓飯,就陪你一起死,咱爺倆一塊兒上路。”
餐廳里不再有人說話。
許文耀高健壯,年輕時做什麼都是一把好手,下崗之后被酒糟蹋壞了,一生氣激手指頭就抖。
筷子尖在塑料袋上一一,發出唰啦唰啦的細響。
許霽青無聲看著這一切,漆黑的發快被浸,安靜得有些瘆人。
“你看我干什麼?”
許文耀灌了口酒,“怨我不讓你吃最后一頓飯?”
他從塑料盒里抓了三個餃子,攥在手里,猛地往許霽青里塞,杯子里剩下的白酒有多算多,全都澆在他臉上,“吃好喝好。”
“下去了也別怨我,咱倆手拉手一塊兒投胎,這回爸爸跟你當親兄弟,我什麼命你就什麼命。”
七十六度的老白干。
從他記事起,許文耀就習慣喝這種酒,烈得夠勁。
聞起來和工業酒差不多嗆,點一下燒藍火,很難吹滅。
酒滲進頭皮,每一痛覺神經都像在痙攣,許霽青被激得泛起青白,意識卻在同時變得無比清醒。
他側過頭,把里的餃子吐了。
因為太用力,抵住電線的左手已經筋過一次。
他沒有猶豫,咬了牙,用椅背和右手做支撐,最小幅度地使勁一掙。
“一會兒等你先走了,爸爸就來了。”
桌上還有瓶沒開的酒。
許文耀把瓶子擰開,起往所有看得見的地方胡灑:
許皎皎落了灰的扭扭車,許霽青小時候的照片、整整一排的獎杯,和他那間已經許多年沒住過的小臥室。
整間屋里都彌漫著濃重的酒味。
喝下去的酒終于在許文耀里擴散開來,他的腳步開始變得虛浮,直直的路線被擰彎了,通紅的眼里泛著不正常的亮。
他從許霽青的臥室跌跌撞撞跑出來,里念叨著“等著我”,從桌上了什麼回去。
下一秒,許霽青聽到了打火機的聲。
許文耀點了火。
就在那間離餐廳最近的臥室里。
安城的冬天干燥,火舌從窗簾開始往上躥,很快就燎到了一邊的床鋪,劇烈蔓延開來。
有烈酒助燃,整個房間很快變一片火海。
濃煙比火苗更快地向外撲,許文耀劇烈咳嗽著兩聲,回來拿起桌上的剔骨刀。
一手是打火機,一手是刀。
許文耀眼皮猶豫地眨了眨。
最后看了眼許霽青那張年輕英俊的臉,把桌上最后半瓶酒倒在了他上,打火機湊近他的下。
捆住手腕的電線徹底松。
許霽青深吸一口氣,拼命一掙。
他猛地站起來,攥住了許文耀另一只手腕,剛把刀奪過來。
陳舊的門鎖傳來一聲巨響,木門被轟然踹開。
屋是滔天的火,滾滾濃煙漫進門外,遮蔽了昏黃的樓道燈。
四樓著火的消息很快在整幢樓擴散開,所有人都在往下跑。
蘇夏卻一路跑了上來。
用不知道哪來的力氣踹開了門,穿著那件他夢里的干干凈凈的白羽絨服,像過往無數個他未曾料到的時刻一樣,站在門口。
劇烈著氣,滿臉是汗水和淚,手里拎著從肩上摘下的大提琴盒。
火勢愈演愈烈。
甚至沒敢看許霽青第二眼。
通紅著眼眶向他邊猛沖過來,舉起那把昂貴而沉重的大提琴,用盡了全所有的力氣,向著許文耀的頭狠狠掄了過去。
“你給我去死!!”
男人踉蹌著大晃了一下,不控地栽進火堆。
打火機和許霽青手里的長刀滾落一地。
心里那從凌晨起就愈燃愈烈的殺意,好像變得更濃,又好像就在這個瞬間熄滅了。
許霽青腳腕也被許文耀捆了兩道,牢牢綁在椅子上。
蘇夏撲過來,和他一人一邊,手抖得合了好幾次才扯出繩頭,咬著牙使勁往外拽。
臉上的滴在了生手背上。
許霽青抹了一下,卻發現自己手上的更多。
蘇夏哭了。
因為到了他的手,到了他的溫,眼淚掉得比剛進門時更激烈。
好怕啊。
又急得抓心撓肝。
明明一沖到小區門外,約看到煙霧時就報了警,可警察什麼時候才會來?
熱浪滾滾,火越燒越近,他的棉浸滿了酒,像是一顆沉重潤的炸彈。
許霽青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
要麼很嚇人,要麼很惡心。
總之是,不太想讓蘇夏看見的一張臉。
頭有點暈,之前流下來的已經干了,仿佛一張不太好聞的面繃在臉上,他想笑一笑安,卻發現自己做不了什麼表。
“你快跑,我很快就好。”
他試探著開口,嗓子啞得不像話。
燈滅了。
濃煙里,可視度在不斷降低。
窗外約有警笛聲傳來。
許文耀到了地上的刀,搖搖晃晃站起來,半邊臉被火燒得焦黑。
沒有什麼比白更好瞄準了。
眼睛熏得有些睜不開,許文耀意識混沌,對著眼前人的后背舉起刀尖——
他這下用了十的力。
就算隔了層厚實的冬,刀鋒沒皮的聲音依然傳來。
許文耀咧開笑了,沒能如愿聽見痛苦的尖聲,他又重新握上刀把,將鋒利的剔骨刀拔出。
警察快來了吧。
今晚之后,他就算是判不了死刑,估計也要進去蹲到老死。
無論是誰,必須有個人要下去陪他。
他抬高手臂,努力地睜大雙眼。
下一秒。
四五道利落的腳步聲飛速近,警用手電的強刺破濃煙,“警察!不許!”
許文耀不為所,反而借著看清了兒子護著生的那只殘廢的手,和因為失越來越蒼白的臉。
他可惜地嘆了一聲,猛地舉起刀,朝著許霽青的口撲了過去。
“砰——!”
“砰砰!”
為首的刑警不再猶豫,當即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