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雲整個籠罩在他頭上。
趙攸懷站了起來，目看向書房門外。
才見一輕袍緩帶的男子走了進來，材高大而頎長，整個人便如雋秀的文竹一般，趙攸懷眼睛瞇了瞇……他的氣質實是繼承自他的母親的。那個人也是這樣出塵的樣子，不染一塵埃。只是他不喜歡。
所以死的時候，他也沒有悲痛。
趙樞走進來的時候，便見他一副恍見故人的模樣。
“父親看見我很驚訝麼？”他進了書房，閑庭信步，看起來倒像是來逛園子的，一點旁的意思都沒有。“您這樣看著我，是想起了誰麼？”
趙攸懷知道這個兒子是尋舊仇來的。
“是啊，我想起了你的母親。”他并不愿意承認，這個兒子雖繼承了那個子姣好的容貌和氣質，心卻是狠戾而殘忍的，這一點其實更像他。更像他這個父親。
“你母親若在，看見你對我拔刀相向，想必也要斥你目無禮法的。向自己的父親手，這與畜牲何異！”他還妄圖維持作為父親的尊嚴，毫不相讓。
趙樞卻也不是什麼好人。他微微一笑，朝後揮揮手，大批的親衛涌了進來，將整個書房里間圍得不風。“父親有什麼話盡管說罷，否則一會兒，興許就說不出口了。”
“你，你想干什麼？”趙攸懷心里有一瞬間的發慌，卻是還篤信著這個兒子還不敢對他太過分。他的命應當是無憂的。
有侍從從旁側拉了張椅子來，趙樞施施然地坐下來，瞧了瞧椅子的把手，劉崇立刻拿了那份折子出來，含笑道：“老爺，聽聞您久病不愈，時常頭疼，大人心系您的，特意為您寫了一本折子，擇日便上書請求陛下恩準您在家養病。不若您也看看，好心里有個數。”
說罷，便將折子平攤開來，展在趙攸懷的面前。
趙攸懷掃視了一通，沖天的怒氣從頭頂涌了出來，將那折子連同桌案上的書冊等都掃落在了地上，喝道：“你好大的膽子，我哪里來的病，你竟是這般信口雌黃，枉我對你多年的教導！”
趙樞微微抬眸。
立刻有人將那折子從地上拾了起來。
“父親大人何必怒。”趙樞面始終淡淡的：“您現在看著確實康健，只是人食五谷雜糧，總有一些藏的病癥……一夜之間發病也是有的。您看是不是。”
“您病得寫不了，那就只好由我來代筆了。”
不一會兒，劉崇朝門後使了個眼，便有個侍從端了碗藥進來。那藥黑漆漆的，味道也不好聞，劉崇面無表地接過，說道：“老爺，您手底下那麼多事兒，我都一一讓人查清楚了……說實在的，是上書致仕還是牢獄里走一遭，您得考慮周全啊。”
趙攸懷已然慌了手腳：“你查了什麼，給我說清楚！”
劉崇道：“您收了叛王的私賄，這件事趙老大人還不知曉罷……還有徐夫人經手的買賣職一事。”
說到這里，趙攸懷已然沒了先前的氣，跌坐了回去，目也有些渙散。
劉崇接著道：“還有別的，您要聽麼？”他有時也覺著這位老爺實在狠辣。當年先夫人何其無辜，貞節真的有人命重要麼？不過是不喜歡而已，就算是想娶那徐氏，為何不能等和離了再娶。
非要說些似是而非的話，讓夫人到蒙，上吊自盡呢。
面前之人面慘白，竟是再無話可說。
趙樞看著劉崇讓人摁著這個人，看著趙攸懷從掙扎到無力，那藥一點一點地灌進去。心中竟是異常平靜。
趙攸懷讓人灌了藥，眼睛立刻瞪大了，捂著嚨用力地張了張，竟是想說什麼，到底沒說出來……倒在了地上，不停地搐。
他這才起，面淡淡地吩咐侍從：“父親中風，找個無人的院子，將他抬進去養病罷……”
劉崇無意間瞥見大人的面，只見他看起來沒有一緒，仿佛只是在吩咐人置一個毫不相干的人。他是足夠狠的一個人，興許也是這樣，才能忍到今日。
很快便理干凈了。
趙樞甚至都沒有去見祖父。他知曉他不會問責他的……往後家族興衰都系于他手。該怎麼選擇早就是顯而易見的事了。
臨往奉京前他忽而問了劉崇趙攸筠的事。
二夫人是劉崇讓人接出來的，自然知曉得無比清楚：“二老爺不知道您今日來，若是知曉，恐怕要來鬧的。他還在找二夫人，似乎沒有要和離的意思。”
劉崇聽見上首一聲輕嗤。
轎很快往奉京去。
趙明宜從書房回來後，便一直在給林娉熬藥膳。哥哥走得時候甚至都沒有看一眼……他應當真的很生氣罷。
張媽媽偶爾過來看，也勸幾句。說話間，竟是嘆氣了氣來，說二老爺與夫人的和離書還未有定數。
林娉肯定是不愿意回去的。可能都不愿意再見趙攸筠，所以這和離書肯定是要的。
趙明宜坐在小廚房，一邊扇著小爐子，一邊聽張媽媽說起這些事，心竟是又痛了起來。記得讓劉崇寄過信回來，原來林娉沒有收到……是讓二老爺截下了麼。
實在是沉默，一句話都不說，張媽媽有些心疼，正要移了話頭，卻聽見底下坐著的姑娘沉默著說道：“母親的和離書我去要罷，他不算我的父親，也做不得我母親的丈夫。”抬頭看向張媽媽：“我會要到的，您不要擔心。”
張媽媽看著。
發覺這孩兒的眼睛，竟是比之從前，要多幾分亮。遼東生里死去的走一遭，人都是會長的。只是這長，卻是把撕裂了，再合長好的，不知道有多痛。
第63章 孟蹊
藥熬完了,張媽媽勸親自給林娉送過去。看著這些日子，林氏的也能吃得下東西了，心應該也和緩了許多。
“娘會愿意見我嗎？”趙明宜也很想去看。但是害怕林娉看見會想起那個過世的孩子,引得傷心落淚,又怎麼能好好養病呢。
張媽媽還是勸：“您去試試罷……說不定呢。總不能一直這麼僵著。”覺著林氏還是這個孩子的，從小養到大，怎麼可能一點分都沒有。從前家里有兩個姑娘,晗音姑娘跟老爺親近一些，姑娘小一點，更親林氏。
這麼多年了，林氏邊陪著的也是宜小姐。哪能說舍棄就舍棄呢。
趙明宜聽的話，往林娉的院子里去。路上一直惴惴不安，心跳都快了幾分，心里還有幾分茫然……若是母親一直不愿意見,那該怎麼辦呢。
正到房門前，張媽媽前去通稟，立在門口靜靜地等著。竟覺著時間都慢了許多,很是煎熬。
不過一會兒，終于傳來打簾子的聲音，目便是張媽媽那布滿愁緒的臉：“姑娘，您還是先回去罷。”
母親還是不愿意見。
張媽媽眼見著那姑娘原先期待的目變得黯淡下來，心都揪團了，想勸兩句,卻又不知怎麼開口……這母倆的事,只能依著們自己去解決的,旁人干涉反而不好。
“多謝媽媽了。”趙明宜苦笑一聲，終于還是退出了這間院子。
心里不好,林娉又何嘗好過呢……坐在窗下，桌案邊就是兒親手熬的藥。日日送來，每一天都不曾懈怠，在邊從來是個心的姑娘，是個很像自己的兒。
張媽媽進來後便瞧見林氏在窗下看著姑娘的背影，心里一酸：“夫人，您快喝藥罷，一會兒藥涼了就更苦了。”覺著林氏不是在為難姑娘，更像是在為難自己。
一邊是養了多年的兒，比晗音小姐還喜幾分，舍又舍不下，可是若真要如往常一般母相和……那那個早逝的孩子，又有誰來心疼和懷念呢。
林娉喝了藥，齒間更加苦了，問張媽媽：“你說我這樣，會不會到最後，蓁蓁也恨我呢。”在折磨自己，可是又何嘗不是在折磨那個姑娘。蓁蓁畢竟也是無辜的。
若是沒有，在十四年前便會知道自己的兒早夭。那時那樣不好，若是知曉了那樣一個噩耗，都不知道能不能熬過去……某種程度上，蓁蓁因緣巧合之下，也是上天派來救的孩子。
張媽媽聽了眼眶都紅了，別過臉去，匆忙地抹了眼，回過頭笑道：“夫人您在說什麼呢，小姐怎會怨您，……方才還與我說要去為您要和離書呢。心疼您啊……”
林娉心里說不出來什麼滋味。心里泛苦，卻又覺著好像被什麼填滿了。
喝完了藥，張媽媽正命人端了餞來，才聽見門房說有人過來，匆匆過去瞧了，這才回來回話。這會兒林娉神已經好多了，正坐在炕上做針線，繡的是兒喜歡的迎春花。
門簾子忽而發出響聲，驚了，林娉抬起頭來，才見是張媽媽，問道：“怎麼了？可是發生了什麼？”
張媽媽面有些奇怪，說不上來，三分欣喜三分擔憂，還有兩分猶豫，訥訥地道：“是傅大人，傅蘊笙大人……他過來了，想要見您。”其實已經不止這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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