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您猜我方才瞧見什麼了?”
九彩居位置偏僻,謝家上下都視這里如洪水猛,從不踏進半步。
如此反讓謝歧自由許多,就連衛虎也時不時溜出謝家,在外瘋玩。
如今他頂著一頭碎草,坐在謝歧浴桶旁的小杌子上。
“江紈素的丫鬟來找謝序川了,還給他遞了個東西。雖然我沒聽見那丫鬟說了什麼,但瞧的面,像是與大做訣別似的。”
衛虎看著謝歧:“您說這是放棄謝序川,要進宋家的門了?”
“以退為進罷了。”
謝歧坐在浴桶中,面上蓋著塊溫熱巾。
隨意搭在浴桶邊沿的手臂遒勁有力,但若仔細看去,可見上面帶著許多淺白痕跡。
有的呈不規則圓形,有的像是小小一道月牙,有的看不出是什麼造的,雖不明顯,但數量不。
衛虎看著,對那些傷痕并不陌生。
月牙多是用指尖掐出的,細小的坑洼,是不知什麼東西刮去的皮,落了疤。
他上也有許多,但疤痕要比他家主子深上不。
衛虎笑嘻嘻擼起袖子:“主子,您上這傷,是幾歲時候弄得?看著不如我上的明顯,怕是年歲小,皮還細的時候,傷的吧?”
他嘖嘖兩聲:“是老太太,還是您那母親?”
扯下面上巾,謝歧垂眸看著手臂上的坑洼,無謂道:“記不得了。”
“我這傷,大多是七八歲時候落下的吧,就是六年前,主子您把我買回謝家的時候。”
謝歧嗯一聲,隨手撈了巾覆在手臂上。
其實他記得的,不記得謝三娘在他還沒有凳高的時候,用金簪刺他,還記得謝家下人在他哭鬧的時候,用指甲死命掐他的皮。
皮之痛他記得不深,倒是對自己有一次去找那所謂的母親時,記憶尤為深刻。
謝家花圃邊,他與謝三娘走個正著。
對方見了他,突然就抬腳將他踢進花叢,花刺扎得他渾淋淋的,他卻不敢哭出聲。
若他哭,只會被謝三娘掐打得更狠。
謝歧還記得那日,他從花圃中爬出來,扎了滿頭滿臉的花刺,哭著去找花南枝。
年時的他不懂,不懂為什麼祖母不喜歡自己,自己的母親也不喜歡他。
他日日看著母親將謝序川抱在懷中,細聲細語溫呵護,不免心中委屈。
那日了傷,他也想讓母親抱抱他,輕聲安他,幫他小心而仔細地將上花刺摘下。
可終歸,再次失。
謝歧還記得自己去璇璣院的時候,花南枝蹲在地上為謝序川擺瓷偶。
他哭著跑過去,花南枝剛見了他,就忙把謝序川抱進懷中,連退三步。
“上這麼臟,跑哪里頑去了?”
將謝序川護在懷里,花南枝眉頭皺:“照顧二爺的下人都死了不?他整日瘋跑,把臟東西蹭序川上怎麼辦?”
謝歧看著他的母親將哥哥牢牢護在懷里,居高臨下,冷漠而厭惡地斜睨著他。
那模樣,好似在看路邊的一條無主野狗。
“娘親,你也抱抱歧兒……”
“弟弟……”
聽見他哭喊,謝序川在花南枝懷中出手。
謝序川的手掌很白,帶著兒特有的圓潤細,謝歧見了很喜歡,也緩緩將手出。
他的手,黑瘦且滿是污,和著污泥顯得漆黑、骯臟……
在謝序川出手的那一刻,花南枝厭惡地抱著對方跑回了房里,任由他站在璇璣院里,哭得聲嘶力竭……
嘩啦一聲,謝歧從浴桶中走了出來。
“主子穿。”
把衫遞給謝歧,衛虎又把浴桶沖刷干凈,將浴房收拾的妥妥當當。
他親娘死得早,父親再娶後一直在繼母手下討生活。
繼母對他非打即罵,六年前他不過七八歲大,冬日里被繼母用煤鉗得口鼻噴。
也正是那時,他遇見了謝歧。
對衛虎來說,謝歧是主,也是父兄。
從浴房出來,衛虎坐在謝歧面前,抓了桌上的饅頭大口大口吃著。
他口里嗚嗚咽咽:“主子,雖然外頭都不知提督織造就要換人坐了,但風聲總是有的。
“按說謝序川也該聽到些風吹草,但為何他還執意要為江紈素得罪沈家?”
沐浴後人著疲乏,謝歧肆意靠在椅上,懶懶道:“公侯富貴之家,多出癡冤種。
“我那孿兄應是嫌日子太順,非要給自己尋些磨難坎坷,如此方能得些順遂中會不到的樂趣。”
聽聞這話,衛虎視線從謝歧手臂上瞟過,咬牙嘟囔道:“我瞧他就是吃飽了撐的。”
謝歧斂眸,輕哼一聲。
“主子,我有一事不懂。”
衛虎撓撓頭:“既然您想搶沈家的婚事,為何不直接找上江鴻,告訴江鴻江紈素有了孕?
“江鴻那勢利潑皮,知道這事定會把江紈素塞進謝家,又何必麻煩一圈,先去找宋家人?”
謝歧眸子半瞇,似有些困倦:“江侑就要離開織造局,所以江鴻若得知江紈素有孕,必會不惜一切攀上謝家。
“但謝沈兩家的婚約輕易斷不了,最後江紈素怕只會落個妾室之名,這不是我的目的。
“不過江鴻也總要找的,但不是現在。”
見他犯困,衛虎扯了毯,輕手輕腳走出屋子。
衛虎離開,謝歧睜開眼,淡淡向窗外。
還有些原因,他沒同衛虎說。
先找上宋家,是因為他想推江紈素謝序川一步,讓謝序川急中生錯,與沈家鬧掰。
也讓沈沅珠對謝序川徹底失,盡斷。
春刺目,謝歧將手臂遮于面上。
黑暗籠下,他突然又看見花南枝抱著謝序川,滿眼厭惡鄙夷,接連退後躲著他的模樣。
莫名的,謝歧心中生出幾郁。
指尖刺痛,他回神,這才將長指從上劃過,帶出一道濡長痕。
指尖泛出點點跡,他冷眼看著齒痕,直至干,傷口閉合。
搶婚,并非他對沈沅珠有何不倫意,而是他知道衛虎所言極是。
若不將沈沅珠搶到手,他那個祖母和娘親,怕是真會將棉荷許給他,做謝家的二夫人。
但哪怕他對沈沅珠無,也無法接自己的妻子,如這世上所有人一樣,獨獨偏謝序川。
想到此,謝歧倏地將上毯拂到地上。
無法遏制的厭煩和焦躁,讓他忍不住想要見到沈沅珠。
見到沈沅珠對謝序川徹底失,見到厭惡、憎恨謝序川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