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沈沅珠百無聊賴地搖著扇,語氣慵懶:“您說這整個蘇州府里頭,誰家的織錦最好?”
羅氏道:“自然是謝家了,誰人不知謝家織錦遠近聞名,謝家織機織出來的織薄如蟬翼,紋樣細節清晰可辨?
“且謝家有自己的獨特技法,如謝家雲錦,妝花錦,說是名滿天下也不為過。
“只是謝家織錦技藝出眾,于染一途卻是不,若非當年憑借著咱們沈家的染譜,讓謝家有了絳紫雲錦,謝家這會兒還不知在何織著素布呢。”
沈沅珠點頭:“那您說咱們擷翠坊的織錦,可有機會贏過謝家?”
“小姐說笑了。”
羅氏道:“若講,咱擷翠坊出的自是一頂一的好,但這織錦的技……”
微微搖頭:“兩家始終差上那麼一步,若非如此,當年夫人也不會選擇跟謝家定下婚約了。”
沈沅珠點頭:“所以呀,最有可能拿到郡王府這單的,是謝家。”
搖扇的手停了停,沈沅珠面不愿。
雖然嫁給謝歧不在意料,但如今看著也并非不能忍。
只是慣來記仇,當時騙婚的火氣,可還沒撒出去呢。
“娘……”
“小姐您說。”
沈沅珠道:“你說是不是只要我拿到謝氏耕織圖的另一半,就有機會贏過謝家?”
手中的染譜,無論如何都不會出去的,所以只要有了完整的耕織圖,就有可能超過謝家,穎而出。
“這耕織圖,怕是沒那麼好拿。”
“是嗎?”
沈沅珠漫不經心,搖扇的手微微停頓:“我不這樣覺得呢。”
見羅氏沒答,又道:“要送到郡王府的貨,必不能是孬的。老太妃壽誕又在兩月後,正是炎熱時候。
“所以這織錦,只能使澤細膩的輯里湖、亦或桑蠶。
“數量要的多,所以各家不太會使金銀線、孔雀羽線這等金貴……”
手腕一翻,沈沅珠站起:“所以娘,您讓兄找人提前去蜀地方向的驛站等著,只要選的不是我擷翠坊,一切上等生皆尋辦法拖延住,不讓原料進城。”
“小姐,那怕是拖不上許久。”
“拖個十天半月即可,五百匹織錦,兩月期限,只要原料在路上耽擱幾日,就算是謝家也難以按時貨。”
屆時就算拿不到完整的耕織圖,也自有後手。
“咱庫中的輯里湖和蠶,好似也不多,我今兒就讓羅青去收一些。”
沈沅珠點頭,又道:“也莫收得太多。”
桑蠶喜干燥涼爽,最怕。所以哪怕是他們這等織染世家,也甚囤太多這種金貴原料。
且若到雨季,線哪怕只吸了一氣,也格外容易生黏,發綠霉斑。
所以尋常并不會存儲太多在庫中。
那輯里湖雖更耐放一些,但它不可久見,一旦暴曬質便會逐漸發,失去澤。
這輯里湖還易生蠹蟲,但又不能跟樟木共放一箱,因它極易染變,所以沈沅珠推測,就算是謝家,也不會存有這麼多原料。
所以假設樣布環節擷翠坊不能勝出,就需保證謝家不出貨,從而由頂上。
至于旁的人家……
倒是沒放在眼中。
似集霞莊那等投機取巧的鋪子,便是元煦讓他們在樣布中勝出,對方也無力出貨。
所以元煦怕是不會手其中,畢竟最後總要差。
想了想,沈沅珠覺得前有準備,後有防守,這事兒應當不會差了,便心滿意足回房休息去了。
昨兒被謝歧纏了一整夜,做了一宿的噩夢,本沒有睡好,如今白日無事,正好補眠。
沈沅珠補覺去了,謝歧則到了集霞莊。
雲崢一見到他,便笑問:“您今兒來,是為了早上織染署那道公文吧。”
謝歧點頭,雲崢卻道:“我瞧了,這盤生意咱們吃不下呢。
“與家打道,做的好是應該,做不好說不得要掉腦袋。且家連定金都不給,這五百匹的織錦,咱們集霞莊還真拿不下。”
他們雖養了幾個織染匠,可也只能做做尋常貨。
想把東西送進郡王府去?那可是難上加難。
雲崢撥著算盤,嘟囔道:“雖然前幾日新鋪開張,蘇州府好些個做買賣的都來捧場,讓咱小賺一筆,可這些銀子都不夠買幾架花樓機的。”
“若尋人來織,許是要織到大後年去。”
謝歧歪歪倚在門邊,抱臂哂笑:“誰說沒銀子,就接不下郡王府的生意了?
“若都要銀子,我這集霞莊能開得起來嗎?”
他如今有的這一切,不說全是坑蒙拐騙,也多為歪門邪道黑吃黑吃來的。
要不是後來他坑到剛來蘇州府不久,正韜晦蟄伏的元煦頭上,二人也不會相識不是?
謝歧了鼻子,想著自己當時的狼狽模樣,似笑非笑。
當年他被謝家苛待,剛認人的年紀就被丟到了九彩居。
好在那頭偏僻,謝家人也不理會他,這才給了他日後,天天爬墻外出的機會。
他賺的第一筆銀子,還是在巷口騙城中紈绔賭骰子得來的。
只可惜,那盤子生意沒做多久,就被元煦抓了個正著,後來雖被護衛掰斷只胳膊,但二人也算不打不相識。
這些年他幫著元煦做事,元煦給他些油水,一點點也積攢下了不家業。
所以謝歧眼中,從來就沒有無本金,不能做買賣一說。
他直起,在鋪中走了一圈,待走到正中間,看著絳紫牡丹妝花錦的時候,哼一聲笑了出來。
雲崢走了過來,不明所以。
“這不是您從元公公庫中,拿出來鎮店的嗎?”
謝歧道:“你知道嗎,這織法,是謝家看門的手藝,這,是謝家目前為止能染出的最好。
“這妝花錦經使的是輯里湖里的特等細,彩緯線用的是桑蠶混金銀合線。
“這牡丹上每一瓣花與葉,使的每一線,都不同。”
謝歧眼中帶著笑意:“你可知,這意味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