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歧手臂上的傷,齒痕明顯,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狠狠咬的。
看著位置以及方向,沈沅珠斜睨了眼他。
天氣愈發炎熱,這傷口若一直不理,怕不出兩日就要生出膿水了。
沈沅珠皺皺鼻子,又怒瞪了眼謝歧。
待手臂涂抹金瘡藥,又拉起謝歧的手,放到自己眼前。
十指間的傷痕很多,層層疊疊的,傷的時候大約也不算重,但痕跡明顯,說明是反反復復的,不曾好過。
看了眼滿面紅,眼皮抖,手腳僵卻是閉目裝睡的人,沈沅珠眉心擰得更。
按說謝三娘在蘇州府也算鐵娘子一個,剛毅果決,獨自打理謝家生意,也將謝家打理的不錯。
且聽娘說,早些年謝山未曾退時,于商場上也是雷厲風行、長袖善舞,讓謝家貨如轉,幾年時間便擴大不規模。
也正因如此,謝三娘才會將謝山招婿,招進家中。
按說有這樣的祖父、祖母,謝家子弟不該……
如此後繼無人,一代不如一代呀。
轉頭又看了眼謝歧,沈沅珠在心中暗嘆。
聽娘說,若是家中子孫不孝,一個個都朽木難雕似的,多半是祖墳落的風水不太好,但這樣的事,是不會提醒謝家的。
謝歧人雖奇怪了些,但他并不依仗謝家,日後夫妻自然而然的,也就能更親近些。
後頭的事不好說,但現在要對謝家出手,謝歧應當不會鬧起來便是。
沈沅珠想了想,在裝睡的謝歧前安似的拍了拍。
這撿來的夫婿,哪怕有千萬種不好,但終歸有一個優點,是萬分喜歡的。
他這人,好哄得很。
便是日後坑害謝家之事暴,沈沅珠猜謝歧也不會似謝序川那樣,哭著喊著質問,讓想想都要頭痛了。
思及此,沈沅珠將謝歧的手涂了藥後,輕輕放在他側,只做全然不知他裝睡的事。
吹熄燭火,沈沅珠躺到謝歧邊,準備睡。
沒什麼反應,邊的人卻是狠狠攥了拳。
謝歧眼睫微,卻不想打破這份好。
放下紗幔的拔步床,將藥香困在床榻間,他聞不出是什麼味道,只覺得有點點青草香。
他這一生,過很多傷。
被謝三娘踢打、被下人推搡,追趕永遠將謝序川抱在懷中的娘親,再狠狠摔在地上。
但過去十數年中,從無一人關心過他上那些淤青、破損的皮,流的傷口。
他是謝家里不值得、也無人照料過、關心過的那一個。
長久忽視,讓他只有在痛苦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存在著。
那些傷與痛,疼得久了,就了陪伴與消遣寂寥的藥引,讓他雖苦,卻不至于到虛無。
發覺到邊人呼吸平穩,謝歧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抬起手臂,傷口被黏糊糊的一層藥涂滿,五指間,也因金瘡藥而顯得有些黏膩。
謝歧好奇地將手并攏又松開,如此反復。
原來,涂了藥的覺,是這樣的。
謝歧記得有一次謝序川跳進荷花池,撈上來後被謝泊玉打得半死。
在池塘里,謝序川被不知什麼東西刮破了臉頰,花南枝將他摟在懷里,痛哭著為他去傷口上的漬,又小心翼翼吹了吹。
思及此,謝歧眉眼間浮現出笑意。
他也過一次,的確吹一吹,傷口就不痛了。
他手臂上傷其實很輕,他曾經被元煦邊的人掰斷了手,謝家上下卻無一人知曉。
但……
今天,沈沅珠為他上了藥。
一定覺得他很疼,只有像謝三娘和花南枝那樣著謝序川的人,才會覺得細小的傷口,也很疼。
謝歧聽見自己強而有力的心跳聲,一聲、一聲。
伴隨著心跳翻涌而上的,是心中抑了十數年,一夕宣泄出去的委屈。
他眼中酸,卻也只是翻過,將頭埋進染了沈沅珠上香氣的衾被里。
許久,在黑暗里,沈沅珠突然開口:“謝歧。”
謝歧一驚,立刻探起了子。
沈沅珠轉過,眸子晶亮:“你的心跳聲,很重……”
很困倦了,可在枕頭上的耳朵里,卻一直咚咚咚、咚咚咚。
抬起手,想去拉謝歧的襟,卻見這人又……
溜溜的。
無下手,沈沅珠在空中虛抬了一會兒,拉起一綹謝歧的頭發:“你吵著我睡覺了。”
的聲音聽在謝歧耳中綿綿的,就好像是在他耳邊,一直說到心尖兒去似的。
“對……對不住。”
他邊說,邊磨蹭著,在沈沅珠邊。
見沈沅珠背對著他,謝歧將人生生掰了過來。
“你干嘛……”
沈沅珠皺著眉,圓潤面頰被他捧著、得皺了一團。
謝歧盯著的眼睛,里面清亮、干凈、有些氣憤,卻并未有厭惡,與嫌棄。
“沅珠。”
“干嘛。”
謝歧看著的眼睛,心里和某個更為的地方,開始酸脹、麻。
就像是被用指尖,輕輕地撓了一下、又一下。
“沅珠……”
“干嘛?”
沈沅珠掙開他手,在臉上了。
謝歧道:“你以後,也一直這樣疼我好不好。”
沈沅珠還沒說話,他就低下頭,將臉湊近的脖頸間,吸取那令他無比歡欣愉悅的馨香。
只要不離開自己,讓他做什麼都可以。
謝歧將鼻尖在頸間,不耐地掙。
直到將人抱在懷中,不停舐啃咬的耳垂,心底的空和不安才舒緩了三分。
“謝歧……”
沈沅珠咬牙切齒,聲音卻細弱得如貓崽兒一般。
這人……
想將人推開,謝歧卻不容逃似的使了渾氣力。
直到陌生的讓沈沅珠怕得氣出眼淚,謝歧才垂著眉眼,乖巧認錯似的輕輕把圈在懷中。
反正……
他不想把人松開。
說也說不聽,罵也罵不走,沈沅珠氣累了,嘟囔著明日就讓娘去找風水先生,治治謝家的祖墳。
謝歧聽著,心下也跟著決定,明兒就去月老廟,找廟祝將摻了他二人頭發的同心結,供奉在三生石下。
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他都要纏著沈沅珠,死生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