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荷低著頭,思索片刻。
料想他不敢做殺人越貨的事,便告知孫啟自己藏染譜的地方。
待孫啟將東西拿來,謝承志抖著雙手將染譜打開。
只見上頭寫著天水碧,取雲山藍草,每靛百斤石灰八鬥,槐米三升,白當日子時,注太湖冷水,以桃木攪打百轉,三浸三曬,懸竹干,不見日……
他激地喊了聲:“天水碧!”
說罷,又急急忙忙繼續向後翻。
玄天絳,五年上茜草,去葉石臼搗爛、與米酒窖藏……
謝承志快速翻著,就連最後的浸染忌,都一個字不曾落下。
上頭寫著什麼染匠下缸前,不可食用韭、蒜,否則口穢怒染神。如恰逢初一十五必須祭拜染缸,奉元寶蠟燭、燒豬草果等。
“是了,是《沈家染譜》沒錯。”
鄭淑聞言,也跟著激起來。
謝承志轉頭看向鄭淑:“去,把銀子給。”
鄭淑冷哼一聲:“兩千兩買這小賤人命都夠了,這里只有二百兩,你要是不要?”
棉荷聞言也不惱,從懷中又掏出一半染譜。
是最初撕開的那半本。
“二爺,二,做人需知見好就收,您若不給,我可就大聲喊了。”
“罷了。”
謝承志歪頭:“給,馬上送出城。”
想要沈沅珠手中染譜的人多了去,只要沒抓他的現行,任他攀咬誰都可以。
他甚至還能說,是那沈硯淮派了棉荷來,將東西走的呢。
把人打發走,謝承志著數本《沈家染譜》,不釋手。
鄭淑道:“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東西,這麼簡單就到手了?”
巍巍手了:“哎你說,這是真的嗎?不會是假的吧?”
謝承志哼一聲:“假的?誰寫的假的?那沈沅珠在棉荷眼皮下寫的,還是棉荷方才寫的?”
寶貝似的將東西攬在懷里,謝承志道:“我出去找個染坊,試試這里頭的方子。”
鄭淑激點頭,哪里能想到,沈沅珠在知道謝家騙婚時,就想出了這麼一段招。
棉荷被送走,消失的悄無聲息。
羅氏與衛虎消了一下午暑氣,吃了滿肚子瓜果,這才回茜香院。
正往屋里走呢,苓兒也拐著個竹筐跟了過來。
羅氏往那框里看了一眼:“今兒舍得給你好東西了?”
苓兒一撇:“摳摳搜搜的,給我帶了兩包臘,做了套裳。就這,還想套我的話呢?”
二人邊嘀咕,邊往屋里走,一見滿地狼藉,忽而相視一笑。
“瞧著是了。”
苓兒手腳勤快地將屋里東西都收拾起來。
家小姐財迷的很呢,掀了滿地的裳、被褥。
但除了裝染譜的匣子摔得碎,妝臺上連瓶胭脂,都沒舍得砸一下。
屋看似凌,實則好拾掇的,不過一炷香時間,便又恢復得干干凈凈。
謝歧回來時,沈沅珠還趴在床上睡得香,羅氏與他說了句小枝回家探親,便再未提起旁的。
“你醒了?”
謝歧坐在床邊,看著沈沅珠睡得緋紅的一張臉,忍不住手了。
見眼皮紅腫,謝歧有些慌神。
“你這是……哭過了?為什麼哭?可是做噩夢了?”
沈沅珠眼睛,握著謝歧的手咕噥道:“夢見地上掉了好大一塊銀子,我去撿,它突然生了對腳丫,我彎下腰它就跑,我不,它就停下……
“我就這樣一路追,它就一路跑,我追不到,氣得哭了起來。”
謝歧一聽,心疼得不行:“下次莫追了,讓它跑就是了。”
前些日子集霞莊開張,蘇州府商會來了好些人捧場。
他小賺了些,雖是不多,但打個純銀加彩寶的瓔珞項圈,卻是不難。
想了想,謝歧道:“明兒我去找師傅,給你打個項圈。”
許是覺得銀的過于寒酸了,他抿著,有些赧:“再等等,過幾日給你打個純金的。”
郡王府那頭,定是用不上五百匹織錦,這數必然虛報了。
待劫了謝家的貨給元煦差,對方總要點辛苦費給他,屆時,他就有銀子了……
沈沅珠還未清醒,語氣倦倦的:“夫君送我塊糕餅,我也歡喜……”
這模樣,甜了謝歧的心,他忍不住勾下紗幔,低頭去吻的。
從昨日嘗到了甜頭,他便一刻都不想離開邊。
只是他氣方剛,氣息融難免,可沈沅珠未主,他便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
萬一……
萬一見他急,惹沅珠不喜,可怎麼是好?
謝歧漲紅了一張臉,百般不愿去了浴房。
沈沅珠也徹底清醒過來,見屋收拾整潔,便去尋了羅氏。
羅氏道:“東西被棉荷拿走了,人也被送了出去,可要現在就鬧開?”
沈沅珠搖頭:“等明日,讓棉荷走得遠些,也讓染譜在謝承志手里多留一日。”
隨手將頭發挽起,沈沅珠由著娘為以玉牌敷眼。
謝家騙婚,便是破了當年兩家的約定。所以自是不配得到娘親留下的染譜。
但可是如約嫁來了謝家,是以這《謝氏耕織圖》,拿的心安理得。
以謝三娘的子,自己一日沒能出染譜,便一日不得安寧。
且日後還要在謝家生活許久,這染譜拖得了一時,卻拖不了一世。
所以,《沈家染譜》得給。
不給,又怎麼換來謝家的耕織圖?
沈沅珠揚,笑得天真無邪。
真染譜是不可能出去的,但假的,也不能從手中給出去。
假方子,一進染缸就什麼都暴了,哪里會做這樣的蠢事?
所以染譜,必須過一人的手。
過了他人之手,這東西孰真孰假,誰藏私、誰作弊,可就掰扯不清了。
思及此,沈沅珠輕輕按了按消腫的眼眶,笑得天真爛漫。
“娘,明兒鬧出染譜丟失的時候,別忘了派人去沈家通知一聲。
“沈硯淮夫妻惦記了這麼久的《沈家染譜》,如今被謝家了,不知要如何捶頓足、氣急敗壞呢。”
拿開眼上的玉佩,笑盈盈地:“我想看看,這一場狗咬狗的大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