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前一日。
聞人家。
正廳里熱熱鬧鬧的,聞人喻哪怕隔著幾間屋子也依舊能夠聽見聞人駿他們的談笑聲。
一聲蓋過一聲。
像是不止一次地提醒他,他從來都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
聞人喻緩慢地攤開手,手心里是一把小巧的匕首。
下一秒,他毫不猶豫地刺向自己。
不對。
他猶豫了0.5秒。
刀尖沒心口,聞人喻閉了閉眼,第一覺不是疼痛,而是……解。
他直直地躺在地上,自己的生命正一點一點流逝。
像雨水沉悶地落在地上,一滴又一滴。
直到腥氣濃重,眼前開始發黑。
聞人喻此刻已經沒力氣嘆氣了。
他突然開始變得很難過。
果然,就算是做到這樣的地步,也還是不行嗎。
于是,他重重地閉上眼睛。
手腕垂落。
……
“小喻!都幾點了你還不起床!”
“不是說好了,今天我們要一起去接你爸出院的嗎?”
悉的聲音在耳邊驟然響起。
聞人喻原本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畢竟他做過很多很多次這樣的夢了,已經不會再被輕易調緒。
可那聲音越來越近,幾乎就在耳邊,真實到令人起皮疙瘩的覺。
他終于費勁地睜開眼睛,映眼簾的,是那張和自己有三分相像的臉。
聞人喻瞬間怔愣在原地。
“媽媽……”他喃喃出聲。
何昭英一掌打在他的手臂上:“你我干嘛!快點起床啊!”
“我們回來還有好多事要做呢!”
手臂上傳來的是真實的。
不是假的。
聞人喻立刻從床上跳起來,直直撲進懷里,哽咽至極:“媽媽,我好想你……”
何昭英被他嚇了一跳,只得手摟住他:“小喻,你今天是怎麼了?”
悉的聲音。
悉的懷抱。
悉的稱呼。
卻又如此久違。
聞人喻的淚珠一顆一顆砸在地上,他用力抹了一把眼淚,才出聲:“沒事……只是剛剛做了一場噩夢,所以被嚇到了。”
“媽媽,我們現在去醫院接爸爸吧。”
“好吧。”
萬幸,聞人喻的父親恢復得很不錯,等他們辦完出院手續從醫院回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半。
何昭英單手牽著聞人河,另一只手拍了拍聞人喻的肩膀:“小喻,晚上有沒有想吃的菜?媽媽給你做。”
聞人喻吸了吸鼻子,小聲:“我想吃媽媽煮的青菜面。”
“沒出息。”何昭英笑他,“今天可是國慶節,而且你爸爸剛回家。”
“媽媽給你燒你最的紅燒排骨,還有酸菜魚怎麼樣?”
聞人喻從早上起就一直沒看手機,如今聽見說出來,才知道今天是國慶節。
所以在他們眼里,自己的兒子只是乖乖地在家里睡了一覺,什麼都沒有發生。
一切如常,一切照舊。
而對聞人喻來說,卻實實在在地經歷了一場噩夢。
于是他又掐了掐自己的手,才低聲應道:“好,媽媽做什麼我都吃。”
“喲,太從西邊出來了,我們家小喻今天這麼甜?”
“……”
到家之後,何昭英哼著輕快的歌去廚房里做飯。
夕西下,雲霞流轉。
和之前那些平淡的日子也沒有什麼不同。
聞人河還沒完全恢復,坐在沙發上喝水,結果不小心嗆了幾聲。
聞人喻立刻去給他拍背順氣,神看起來極其張。
然後聞人河突然看向他,盯著他那雙有幾分紅意的眼睛:“小喻……”
“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你要是怕媽媽擔心的話,可以和爸爸說說。”
聞人喻垂下眼,沒立刻說話。
從他記事起,他的父親就總是這樣,細心又,溫溫地撐起家里的一片天。
可是這片天差點倒了。
好在自己終于回來了。
聞人喻吸了吸鼻子,慢慢開口:“爸,我只是做了一個很恐怖很恐怖的噩夢。”
“夢里的我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那里的人們草菅人命,還不停待我。”
“我每天都害怕自己會死……”
聞人河靜靜地聽著,沒有話,只是眉頭輕蹙,顯出他此刻并不平靜。
誰都不想從自己孩子里聽見那個字。
聞人喻頓了頓,緩了一下緒才重新開口:“最重要的是,那里沒有爸爸媽媽。”
“我一直都不知道怎麼回來見你們。”
一只大手過去了他的頭,聞人河無奈,似乎是在苦惱他怎麼會做這麼荒誕的夢。
“聽起來……那確實是個很恐怖的噩夢,是嚇到我們小喻了嗎?”
聞人喻悶悶地點頭。
“不過……”聞人河盯著他的眼睛,似笑非笑的,“那真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噩夢嗎?”
“可我怎麼覺得……我們小喻眼睛里有類似懷念的神呢?”
“是爸爸看錯了嗎?”
此話一落,像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聞人喻的心口,幾乎讓他有些不過氣。
他垂下眼。
關于雲昭國的一切,
對自己來說,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噩夢嗎。
他想起祠堂的罰跪,想起每一個心驚膽戰的日夜,想起聞人駿無邊無際的謾罵。
他分明該毫不猶豫地說“是的。”
但聞人喻最終也只是苦笑了一下,徹底承認:“不是。”
“對我來說,不是完全的噩夢。”
一旁的聞人河依舊溫地看著他:“哦?怎麼說?”
聞人喻開口:“因為我在夢里遇見了一個很好很好的孩。”
“明活潑,并且每次都會假裝不經意地護著我。”
“但演技不太好,所以次次都能被我看出來。”
他低頭輕笑了一下:“而且明明和我是一個世界的人,卻能在那個世界里生活得那麼好,大家都很喜歡。”
“什麼名字?”聞人河突然開口,“那我們小喻喜歡嗎?”
“……”
廚房里鍋鏟翻炒聲突然聽不見了,電視機里的響聲也突然聽不見了。
聞人喻聽見自己說:
“謝驚月。”
“我很喜歡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