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在一萬三和那幅畫上打了個來回：“看什麼呢？”
聘婷被張叔帶進了吧臺洗盤子，倒是樂于勞的，哼著歌兒，水龍頭開的老大，水花濺起來，噴了一臉。
咯咯笑著，撐著吧臺仰起頭，想給羅韌他們看自己láng狽的臉。
然後臉垮下來，悻悻的。
沒人看，他們圍坐著，都在看取下來的那幅浮世繪。
一萬三指著畫的左側，那里，海làng翻卷如同巨爪。
“突然之間，就看到海làng在翻轉，就好像是形了個漩渦，旋著旋著，就了個空dòng，黑漆漆的，像是個dòng。”
“然後聽到聲音，砰，砰，像是心跳的那種，接著你就看到那個空dòng也是一起一伏的，配合著心跳的節奏，像是dòng里，有個巨大的心臟。”
曹嚴華聽的極其興，一時間居然詞窮：“我就說……跟我看到的一樣……也是這樣……”
他追問：“有風嗎三三兄？還應該有風的。”
風？一萬三恍惚了一下。
有。
涼的，森冷的風，帶著腥咸氣息，迎面chuī來。
木代對新生活接的很快。
極其枯燥，又極其簡單的新生活。
每天的活范圍離不開菜場和飯館，上菜、收銀、桌子、倒垃圾，像恒定的軌跡，不出半點偏差。
鄭梨不喜歡這生活，十七歲的姑娘還是不定xing的風，喜歡追逐熱烈和新鮮，餐館的生活卻是老舊的框畫，把框在橫條豎條當中，還總帶著難聞的油膩味。
不止一次沮喪地問木代：“木木姐，你怎麼待得住啊？”
真是甲之熊掌，乙之砒霜，木代覺得這樣的生活，對目下的自己來說，是最好的。
如果繼續待在紅姨邊，羅韌邊，往事揮之不去，空氣都會是抑的吧。
這里沒人認識，緩慢取代激烈，了就吃，困了就睡，喜歡就做，不喜歡就不做，可以靜下來，認真想一些事qíng。
何醫生跟說了很多，無非是：木代，你生病了，你有三重人格，你現在混，需要治療，需要嘗試新的方法。
木代不覺得自己是生病，甚至心理抗拒，不想去了解關于人格的種種分析解說。
覺得，問題的由，也許是里有三個自己，而沒管住罷了。
就像三個小妖怪作，模糊了的本來面目，久而久之，連親人、朋友、人都不知道的樣子了。
為什麼沒管住，大概是膽小、怯懦、逃避，聽之任之，頭埋進沙子里，眼前一黑，以為世界就不轉了。
就好像個大宅子，主人不出手，下頭人就蹬鼻子上臉，錢賬、人事，全是一鍋粥，如同小說里說的那樣：漸漸了那衰敗的氣象來。
那現在，就來出面管一管，正本清源，揚威立萬，必要的時候，殺一儆百。
這覺新奇，好像登上權座，對著黑暗中影影綽綽的許多自己發號施令。
不管是三重人格，還是三十重人格，都要聽我的。
心病，無外乎有心結，一個個疙瘩，把的生活都擰的面目全非。
沒關系，從最初的最初，一個個來解，漸漸還自己本來面目。
不需要何醫生，不需要新型療法，也不需要林林總總的藥。
我就是我自己的藥，我就是我自己最好的大夫。
鄭水玉慢慢有點喜歡木代，老板總是喜歡勤快的工人：木代手腳麻利，做事利索，不懶也不拖沓，閑下來的時候，就安安靜靜的在靠近門口的桌子邊坐著，從玻璃門里進來，拂在的臉上。
鄭水玉跟聊天，問，多大啦，有男朋友嗎。
木代說：有啊。
這個“有啊”讓鄭水玉大為驚詫，和所有好奇打聽的中年人一樣，其實是想接一句：要麼姨給你介紹一個？
居然“有啊”。
“長相怎麼樣，帥嗎？”
木代低下頭，抹布在桌子的一面反復的揩，角出淺淺的笑：“帥的。”
“家里有錢嗎？”
木代想了想：“有吧。”
“對你好嗎？”
“好。”
鄭水玉有點納悶：“那他怎麼放心讓你一個姑娘家出來，在這種小地方打工呢？”
木代說：“他忙啊。”
說的理直氣壯，鄭水玉有點搞不懂。
下一秒，進了後廚，鄭水玉的老公何qiáng是主廚，刀工不錯，在給土豆切條。
他教木代：“手指要彎起來，手背抵刀面，這樣就不會切到手了，下刀要快，足夠快的時候，那就是刀一片……”
其實何qiáng遠沒到那個境界，只在小姑娘面前擺忽罷了。
木代說：“我試試。”
嘗試xing的切了幾下，然後手上漸快，鐸鐸鐸鐸，刀刃和砧板相擊相打，像是快節奏的音樂。
切完一個，又一個，砧板上堆滿細細的淡huáng土豆切，姿態優雅的藝品。
何qiáng張大了在看，鄭水玉和鄭梨都被這聲音吸引，從廚門探進頭來。
再手，盆里空了，土豆已經切完了。
木代拎起刀，向著砧板用力一擲，菜刀的邊角剁進木板，鏗然而立，像音樂乍停的一記qiáng音符。
然後轉，面對著三個人合不攏的，屈膝、低頭、一拎圍，像謝幕的芭蕾舞小天鵝。
咯咯笑著就出去了，舒心舒意。
鄭水玉覺得，這個服務員招的真值。
下個月或許可以給木代加工資，省得心氣高，被人挖墻角跑了。
這天晚上，晚飯時間剛過，夜宵時間沒到，剛好是一空閑。
木代坐在餐館門口，看對街那個紅的公共電話亭。
然後拿了紙筆，趴在桌上寫著什麼，寫完了，抬頭看鄭梨，招手讓過來。
鄭梨沒來由地喜歡，就喜歡跟在後頭屁顛屁顛，一路小跑到跟前。
木代說：“有錢嗎？幫我個忙。”
想打電話，但剛上工，還沒來得及預支工資，口袋里只兩個一角的鋼镚。
鄭梨趕點頭：“有！”
兩個人到電話亭里頭，木代轉關好門，鄭梨投了幣之後，慢慢地摁下一串手機號碼，等候的當兒，把紙條塞給鄭梨，說：“照著念。”
借著街燈和巷子里林林總總的各燈，鄭梨看清楚那行字，有點不明白，看向木代，想問：為什麼？
木代背倚著電話亭的玻璃面，頭微微歪著，格子襯衫卷起了袖，出白皙的手臂，出手指豎在邊，示意不要多講話。
目溫而沉靜，長長的頭發拂過肩膀，被後頭打過來的燈籠出和的暈。
鄭梨覺得，自己如果是男人的話，幾乎就上了。
電話通了，那頭傳來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喂？”
鄭梨一怔，趕舉著字條，用自己不標準的普通話，磕磕照著念。
“您好，本公司專營各類房產，傭金優惠，服務到位，是您投資置業的不二選擇……”
電話掛斷了。
鄭梨著字條，有點不知所措，木代低著頭，一直在笑。
過了會，輕聲說：“真沒耐xing。”
說完了，門一推，往飯館的方向走，腳步輕快。
鄭梨在後頭亦步亦趨的跟著，追著問：“木木姐，是你仇人嗎？故意打電話去整？”
巷尾傳來呼喝的聲音，木代偏頭去看，一群混混模樣的人，抬著箱啤酒，正吆五喝六地往飯館的方向走，要麼袒背，要麼穿著松垮，年紀都不大，估計也就十八九歲。
木代說：“快點，夜宵檔要開了。”
第105章
這樣的街邊飯館，一日三餐加夜宵，屬夜宵檔最。
大概是白天有日照著，還會盡量克己著彬彬有禮，到了晚上就容易略形骸。
袒背上桌翹、鬥狠買醉借酒裝瘋、葷段子胡話一套套的——木代只當一切都是助修養xing的空氣。
飯館里所有的折疊條桌都打開，吆五喝六的劃拳聲中，上菜幾乎邁不下腳，木代端著盤子側著子：“借過，借過。”
有人不耐煩地瞪，毫不客氣瞪回去，有個醉酒的客人涎著臉過來，被捉住手腕順著胳膊一擰，整個人趴到酒桌上，木代往他腦袋上淋了杯啤酒，說：“來，醒醒酒。”
那客人惱怒非常，掙扎著站起來，腦袋一甩，啤酒滴子飛，跟剛上岸甩水的狗似的。
飯館里有那麼幾秒鐘的寂靜，那個客人掄起一碟菜就要往地上砸。
木代說：“你敢！”
那個客人被一呼喝，掄著盤子砸也不是不砸也不是。
鄭水玉怕事，趕上來掐木代胳膊：“快快，給客人道歉。”
木代盯著那人，開始解圍：“出去單挑？”
外頭的小巷里燈晃晃的，餐館里的人開始起哄。
“或者……”手從隔壁桌拿了一瓶啤酒，往這張桌子上重重一頓，頓的一桌人面面相覷，“chuī瓶？”
那人臉尷尬，同行的人趕起來勸和，于是就坡下驢兩相和氣，沒單挑也沒chuī瓶。
夜宵檔在繼續，只是列桌似乎都規矩了很多，木代再出來上菜的時候，還有人主拖凳子讓路。
再回到後廚時，鄭水玉們看的目都不一樣了。
鄭梨說：“木木姐，你以前經歷過這種場合吧？的這麼順。”
木代說：“沒啊。”
自己想了想，也有點不好意思：“第一次。”
鄭梨臉都白了：“那你……那樣……”
木代說：“這些人，你掃一眼就知道，只認子的。我不得借個事揚威立萬？不然蒼蠅樣趕了一個還有一群，又或者天天都來，沒完沒了的，煩不煩？”
鄭水玉說：“合著你講大話呢。”
憂心忡忡的：“好險啊，要真出去單挑怎麼辦？”
木代滿不在乎：“我又不是打不過他。”
“那chuī瓶呢？”
“chuī個一瓶兩瓶的能事嗎？”
鄭水玉啞口無言，轉頭跟何qiáng說：“我這心里怎麼老不踏實呢？”
何qiáng圍著灶臺轉，說：“你呢，就是小市民心態，總想請個全能的，請來了真菩薩又怕。你要真不放心在前頭，就讓留後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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