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時，斜斜下來，正照著他的臉，羅韌下意識抬手去遮，過手指的罅fèng，在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影子。
木代笑起來，忽然上前兩步，雙手環住他的腰，想埋頭在他懷里，前頭的帽檐作梗，只好側過頭。
好的qíng人，像是一雙眼睛，帶著你看到更藍的天、更長的河，更廣闊的天地，那些困囿心靈的四壁，通通消失不見。
糟糕的qíng人，只會讓你的目一直收，眼里全是生活的bī仄狹小，未來的無，關系的糟糕，有個大爺拎著買菜的籃子從邊上經過，咧著看著兩人笑。
木代也笑，還沖他眨了眨眼睛。
不就是陷害麼，想，潑過來的一盆臟水罷了，擰了巾gān凈就行，大不了沖個涼洗個澡，不見得我就能被一盆水淹死了。
丁國華家，在一幢老式住宅樓的六樓。
以二十年前就已經是主任醫生的待遇來看，這住宿條件，實在是差了些。
天還沒有全黑，樓道里已經暗的快看不見了。
羅韌敲門，篤篤篤三下，然後側耳聽，門里有靜，看來有人在。
或許應該讓馬涂文再多了解一下這個人的背景……不過算了，只是問個信息，三兩句的事兒。
有凳子拖的聲音，遲滯的腳步聲，然後咯噔一聲，鎖舌打開，門只開了掌大的fèng，fèng的中間，架起一防盜鏈。
還有橫亙在防盜鏈之上的，一個老頭gān瘦而又警惕的臉。
語氣生：“找誰？”
羅韌看他：“丁國華……醫生？”
“醫生”這兩個字好像痛了他的神經，羅韌注意到，他的瞳孔明顯收了一下。
“什麼事？”
羅韌覺得，丁國華這道門，今天自己大概很難邁得進去。
索xing單刀直：“想向你打聽件事，二十年前，你是縣醫院的主任醫師，當時……”
丁國華打斷他：“不知道。”
羅韌失笑：“我還沒說是什麼事……”
砰的一聲，門關上了，門頂上的鐵銹零星落下，從他臉上拂過。
好大一碗閉門羹。
羅韌轉頭看木代：“關于丁國華，除了姓名地址，就沒有些別的背景信息？”
羅韌給馬涂文打電話，馬涂文嫌他不夠耐心：“萬烽火那你也知道的啊，消息都是一點一點來的。”
這倒是，萬烽火認為，消息貴的就是“及時”，像新聞一樣，今天各家爭搶的頭條，到了明天就是曬gān癟的huáng花菜，所以他從來不捂，打聽到什麼就第一時間傳達什麼。
羅韌問：“那還有沒有後續的消息？”
馬涂文拿腔拿調：“你等著吧，我今天還會收一個快遞的。”
背景音里，有個人的聲音：“哎呀沐浴都沒了，讓你記得買，你腦子讓狗吃了啊？”
羅韌默默收起電話，看來是跟八又和好了，有些qíng的呈現形式也真是奇怪，扯頭發抓臉橫眉瞪眼的，居然也齜牙咧著天長地久下去了。
他轉頭看木代，又抬頭看六樓那扇亮燈的窗：“馬涂文那可能會有新消息過來，先守一會吧，想吃什麼，我去買。”
木代看著他：“羅韌，你從來不跟萬烽火那里直接接。”
這話沒錯，他總是通過馬涂文。
羅韌笑：“所以呢？”
木代不想猜：“為什麼啊？”
羅韌說：“我回國之後，沒坐過飛機，不坐火車，也很坐汽車，去哪都是自己開車。”
“麗江的房子，是用鄭伯的份簽的約，開凰樓，我是老板，但鄭伯跑前跑後的辦下的手續上，沒有一紙是我的名字。”
他看定木代：“為什麼？”
木代回答：“你不想被什麼人找到。”
羅韌吁了一口氣，說：“在這樣一個時代，一個頻繁面的人，想要完全形是做不到的，我避免不了被人找到。但是，有一些措施是要做的……”
比如盡量和萬烽火這樣無孔不的信息網絡保持距離。
木代問：“是誰啊，你在菲律賓那里的仇家嗎？”
羅韌沒有說話。
夜開始濃重了，晚飯時間，很多開著的窗戶里飄出炒菜的香味，韻韻悠悠，甚至能聽到熱油滾鍋的哧拉聲。
好像看到那個黑人小伙，小個子的尤瑞斯，把槍像扁擔一樣橫亙肩上，探著頭往鍋里瞅，眼睛被油煙熏的睜不開。
“羅，這樣也可以？你們中國人這麼吃？”
又嘟嚷：“青木為什麼喜歡吃生的，你們都是亞洲人。”
還看到他躺在chuáng上，赤luǒ著黝黑的上，滲著跡的白繃帶繞一周，羅韌嘲笑他說，黑夜里看，只看到白的一道環。
尤瑞斯氣的捶頓足，卻不是氣他的話。
“亞洲人，”他說，“我永遠的，再也不相信亞洲人，尤其是馬來人，我還要提醒我的兒子、孫子，我鄰居的兒子、孫子！”
而chuáng下，他們一群人哄笑著摟一團。
木代輕聲問：“你的仇家很厲害嗎？”
羅韌還是不說話。
眼前忽然又閃過寧靜的銀灘碧海，他背著水肺，倒頭直沖海底，自海底的巖石上撿起一顆天藍的海星。
浮出水面，尤瑞斯穿著橘紅的救生，在水里夸張的四下踢騰：“羅，羅，快救我，我翻過來了！”
尤瑞斯居然能套著救生，在水里翻了個跟頭，像被人掀翻了無法翻的烏guī。
羅韌不救他，扯開他的領口，把海星塞了進去。
尤里斯尖：“什麼東西，涼的，還的！”
羅韌說：“今天，你要麼學會游泳，要麼死在水里。”
後來，尤瑞斯終于學會游泳，一有機會，就在海里快活的撲騰，笨拙的姿勢激起巨大的水花。
“羅，我是一條黑魚，在中國，黑魚很珍貴吧？”
羅韌說：“是，一種人尊敬的魚。”
再後來，尤瑞斯死在激戰過的那幢豪宅的游泳池里，面朝下，浮在水面上，服發泡，鮮在碧藍的池水中蔓延開來。
羅韌咬牙關，慢慢閉上眼睛。
木代靠過來，涼涼的面頰住他的臉，湊到他耳邊低聲說：“羅小刀，你乖乖的，我什麼都不問了。”
羅韌再睜開眼睛里，眼里那層氤氳的水汽，還有蔓延著的狠戾，消失無蹤一片溫和的清明。
問木代：“吃什麼？”
“小籠包，蘸帶一點點甜的醋，吸溜吸溜還有湯。”
江浙的灌湯小籠包在這里居然頗有市場，排隊的人不。
羅韌接到馬涂文的電話。
“那個丁國華，老早不當醫生了，約莫二十年前吧，就從醫院離職了。”
羅韌意外：二十年前，醫生是個金飯碗吧，居然辭職，他這麼舍得？
“老婆也離婚了，說他這個人有點神神叨叨的，神叨在哪也說不出來，反正不常出門，在家里，也不見人。後來改制的時候，醫院想請他回去，他一口回絕了，門都沒讓人家進。”
羅韌心里平衡點了，看來不讓訪客進門對丁國華來說是常態。
馬涂文慨：“日子越過越窮，二十年前的主任醫師，那也是高知識分子呢……”
……
羅韌心里一。
二十年前，那前後、左右，還真是發生了很多事qíng。
據說木代的母親得了艾滋病——木代被棄送走——丁國華忽然離開醫生崗位——就連那個騰馬雕臺，也是二十多年前建的……
有一些聯系，一定是一直在的，只是暫時被迷霧遮住，窺不了全貌。
木代坐在小區花圃邊的臺階上等羅韌，向來路看看，又抬頭朝六樓看看。
有一些窗口已經關燈了，小地方，本來就歇的早，小區也死氣沉沉，這麼久，除了羅韌出去過，就再沒什麼靜。
木代心念一。
你不是不開門嗎，可是擋不住我有過墻梯啊。
走到墻，深吸一口氣，兩臂張開，墻面。
師父說：你不能當墻是墻，你是你，那樣你總會掉下去的，你得想著，墻就是你的地，偶爾踩了摔了，也是摔在地上。
木代足尖一抵，手、足、腹五點用力，倏忽而上。
說是壁虎游墻，其實是哄行外人的，怎麼也做不到真的像壁虎或者蝮蛇那樣來去自如，一直多點借力，幸好老樓的墻壁糙，很多掛礙。
很快就到了六樓窗口。
屏住氣，兩手住窗臺，子一擰，兩只腳蹬住隔壁的空調外置架，達幾乎不太費力的平衡。
然後探頭去看。
丁國華將睡而未睡，臺燈調的很暗，斜倚在chuáng上看書，半晌才翻一頁，端的不慌不忙。
那書，目測著，還厚。
木代的手肘有點酸，向下看，羅韌回來了，正抬頭看著，燈太暗，距離有點遠，看不清他的表qíng。
不過，沒哪個男人喜歡看到自己的朋友沒事就爬墻吧，還是六樓那麼高。
木代有點心虛，轉頭看，丁國華似乎準備睡覺了，書往chuáng頭一搭，起去洗手間。
走路的時候，一拖一拖，腳有點僵。
過了會，端了盆水出來，準備洗腳。
他著氣，掉右腳的鞋子、子，把gān瘦的腳浸泡到熱水之中，愜意似的吁了口氣。
哪有人是一只一只洗腳的？真心怪癖。
手肘越來越酸了，再次低頭，羅韌已經在臺階上坐下了。
待會下去，他如果問看到了什麼，怎麼答？看到丁國華洗腳？
好生無趣。
木代悻悻的，正準備擰個往下，丁國華又有靜了。
他拿起搭在邊上的腳巾，胡把右腳抹gān，然後端起腳盆，一拖一拖的又去了洗手間。
嘩啦，水倒掉的聲音。
這個丁國華的老頭，他只洗一只腳。
第123章
什麼樣的人只洗一只腳？
羅韌沉：“另一只腳，會不會是義肢？”
木代沒接話，埋頭吃自己涼了的小籠包——把謎題jiāo給羅韌，他就不會分心追問自己爬樓的事qíng了。
不過還是有疑問，很多戴義肢的人，在人後或者獨時是把這些都卸掉的——丁國華常年不出門，犯得著從早到晚，甚至是睡覺都不把義肢摘下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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