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一下子震驚了。
居然不是“老子休息”、“老子飲牛”或者“老子摔跤”,而是“八卦觀星臺”這樣有文化有氣質的名字!
他按捺不住心的激:“能帶我去看看嗎?”
娃娃們很興,簇擁著他往一個方向去,或拽或拉。
下一刻,當八卦觀星臺出現在神面前時,他覺得自己像是被掃帚迎面撲了一下,掃帚拿開後,臉上還撲簌撲簌往下落灰。
就是一塊石頭,下半截埋在土里,出的部分大概面盆大小,傾斜著,周長滿青苔,傾斜的下半部分是下凹的,里頭積了渾濁的雨水,有蚊子的蟲在水面上歡快的劃來劃去。
這八卦觀星臺?
一個人站上去都嫌局促,歪的架個接地遠鏡都嫌不穩,也好意思起這麼氣勢磅礴的名字?
神悻悻跟一群娃娃們告別,那個大孩子栓子,跟在他後面喊:“你沒車走的啊,拖拉機太一下山就不開了。”
竟讓這烏說中了。
神在大路口一直等到月亮上了天,唯一經過的jiāo通工就是一頭驢,還是放養的,經過他時,鼻子里噴氣,滿臉不屑。
神只好又折上山,也巧,敲開的第一戶就是栓子家。
栓子父母在城里打工,家里只他和爺爺老栓頭,鄉下人實在,收了他十塊錢,就給他理出鋪位來,還包飯。
晚飯是南瓜粥和烙餅卷青椒,還香,神卷了烙餅倚著門乘涼chuī風。
籬笆院外的小路上走來個黑影,佝僂著腰,近前看,是個老頭,花白頭發,背著的手里握了huáng銅煙袋。
老栓頭出來打水,跟那人打招呼:“尹二馬,又去八卦觀星臺睡覺啊?”
語氣里有幾分嘲諷。
尹二馬像是不曾察覺,氣定神閑回答:“是。”
然後不不慢走遠。
神心里一:這尹二馬給人的覺,并不像沒見識的鄉下農戶。
老栓頭回過頭,跟神解釋:“那個人,也是有病,平時說話做事都正常,就是到了晚上會犯病。”
神興了,犯病就表示事qíng稀奇、不正常,這正對他的口味。
“怎麼個犯病法?”
老栓頭一邊說一邊嗤嗤笑:“他每天晚上,差不多這時候,就去那個什麼八卦觀星臺,說是看星星。其實好多人撞見過,他就是去睡覺,到那往地上一躺,躺一會,又拍拍屁爬起來回家,下雨下雪,從不間斷。”
他向神尋求認同:“你說,這不是犯病是什麼?”
這不一定是犯病,科學一點的說法qiáng迫癥,文藝一點的說法個人好,敷衍一點的說法任xing。
神的心的,說:“我跟去看看。”
躡手躡腳跟上。
照明不問題,山里的月好像都比別來的亮,照在地上,銀子似的明晃晃。
很快就到了那塊所謂的八卦觀星臺。
老栓頭講的半點不差,那個尹二馬煙袋往扎服的白裹布腰帶里一cha,就勢躺了下去,嚴格說來也不是躺,側臥,一不,跟上chuáng睡覺沒兩樣。
這看星星?
不遠的神納悶地學著他的姿勢扭頭:從這角度,死也不會看見星星的吧,視線都被那塊半截埋在土里的石頭給擋住了啊……
慢著慢著……
神回過味來,這尹二馬,其實是在看石頭吧。
正琢磨著,尹二馬那頭已經完事了,起拍拍屁上的泥,雙手往背後一背,又不不慢原路返回。
覷著他走遠,神一溜煙小跑,又到八卦觀星臺,嗖的躺倒,按照記憶中的尹二馬的位置,挪挪扭扭著側臥。
那塊石頭黑魆魆的,像是跟夜融為一,但石面上,又有一面亮,像是低角度傾斜放置的一面鏡子。
想起來了,這是石頭低洼的那些積水。
神瞇著眼睛去看。
看著看著,忽然生出一種奇異的錯覺:這水面雖然小,但是往深想,也許把整片天都倒映進去了。
這麼一想,頓時覺得尹二馬這個人,很有點跟周圍環境格格不的詩qíng畫意:他可能真的在看星星,看星星也未必真的要抬頭,低下頭也可以的。
冷不丁的,水面上泛起一點瑩亮。
不是看走了眼或者反she的那種亮,就是憑空出現,神甚至下意識抬頭看了看天:今兒晚上月朗星稀,只那麼約可辨的幾顆,不可能出現能這麼清晰投she在水面上的大星。
神屏住呼吸。
第二點亮隨即泛起,距離第一點有些距離。
那亮,真的像在水里亮度不定的星星,這尹二馬,或許真的是在觀星。
神覺得自己是窺探到了什麼,一顆心張地砰砰直跳。
第三點,第四點……第七點。
錯次排列,形狀像一把……勺子。
北鬥七星?
沒錯,就是北鬥七星。
這普通的小村子的一塊石洼里積的水,怎麼會現出個小北鬥的星樣來呢?
神驚訝極了,又是興又是困,他趕掏出手機,調到相機模式,對焦。
拍的時候,手還是激的了一下,圖像有點糊,但七個亮點還是勉qiáng可辨。
剛拍完,水面上的影像又有變,從他的位置來看,最下頭的三個和靠上的一點亮度慢慢去,變了暗紅,剩下的三點似乎更亮了。
然而這景象也只持續了幾秒鐘。
水面恢復之前鏡亮的一片平靜,有風chuī過,泛起幾不可查的漣漪。
神從地上坐起來,腦袋上稽似的蹭上了好幾糙屑。
興之qíng難以言表,這尹二馬,還真的是在看星星啊。
天已經很晚,神先回到老栓頭家,老栓頭還沒睡,守著電視機啪嗒啪嗒煙袋,無比愜意。
神問他:“你們村那個八卦觀星臺,什麼來歷啊?”
老栓頭說:“誰知道,打小就這麼了。”
他好奇地看神:“你們外鄉人,是不是聽這名字覺得雅啊?鄉里的gān部也說這名字起的亮堂,可我聽著,跟什麼白狗坡、南山坳子是一樣一樣的。”
從小聽到大,天天聽,也分不出有什麼不同。
“就沒人知道個來歷?”
“尹二馬說,有個文化人老子,那塊石頭,是老子撂在那的。”
神沒再問了,他覺得老栓頭知道的也有限,更多的線索,大概要落實在這個尹二馬上了。
第132章
都說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神算分外神經大條和灑,是把不如意事掰到十之一二。
而在這十之一二中,有一件最讓他耿耿于懷的事。
走南闖北,追尋探求玄異之事二十余年,也算見聞廣博,任何奇事,都能引申個滔滔不絕——然而,他仍是普通人一個,并不備任何與生俱來的與眾不同之。
譬如,他知道死人的怨氣可以撞響特殊的鈴鐺,但他聽不懂鈴語。
再譬如,他能把如何養蠱說的頭頭是道,但他不會養、不會下、也不會解。
老天沒賞這口飯吃,沒辦法,天才是99%的汗水加1%的天分,汗水易得,大太下bào曬半天就能聚齊一桶,但天賦異稟這個東西,羨慕到死也不來搶不來。
所以,神漸漸確立一個指導方針:不了那樣的人,也一定要cha足他們的世界。
所以,他決定跟尹二馬做朋友。
他朝老栓頭買了些玉米、棒子面、外加一掛長串大蒜瓣和紅辣椒,喜氣洋洋拜訪尹二馬去了。
這里的房子都簡陋,有的是磚砌,更多是huáng泥夯墻,外頭籬笆或者木頭圍個小院,籬笆的間隔稀疏,母jīhuáng狗進出毫無障礙。
尹二馬已經起chuáng,正在籬笆院里咕嚕咕嚕的漱口,一抬眼看到來人上掛著大蒜瓣和紅辣椒笑的都合不攏,心里一個激靈,那口本想往外噴的水就全咽下去了。
問:“你誰啊?”
神說:“尹先生,你好,我來是想跟你真誠的jiāo個朋友的。”
jiāo朋友這種事,神向來是單刀直不加毫掩飾的——想當年,他對萬烽火的消息業務鋪設嘆為觀止,打聽到萬烽火在重慶一個擔擔面攤子上吃飯,背著麻袋就上去說:“大家jiāo個朋友唄?”
萬烽火給了他兩塊錢,事後,萬烽火回憶說:以為是要飯的,覺得現在要飯的要錢開場白都這麼有新意……
尹二馬這輩子,大概都沒被人尊稱過“先生”,他愣了一下,又問了一遍:“你誰啊?”
“我的背景比較復雜,簡單來說,我目前正在進行老子出函谷關的文化專題研究,在這一帶,已經深鄉村考察好幾周了。”
說到這里,他推推鼻梁上的眼鏡,然後翻包。
這里必須要cha一句,以往,神的行李都是用麻袋來裝的——因為他總要隨攜帶大量手抄筆記。
然而兩年多以前,機緣巧合,他在一位好友哥長住,把自己二十余年來的見聞心得集結冊,麻袋也就隨之失去了攜帶的必要,所以他現在的行李包,是個古城旅游紀念無紡大布袋,正面印“比麗江更悠閑,比大理更愜意”,反面印“歡迎你到古城來”。
他從包里掏出一本半厚的,白封皮的書,書名是《神說》,副標題《二十年目睹之驚奇險怪》。
說:“這是我寫的書,還請指正。”
這書沒有書號、沒有出版社,了解qíng的人知道,那是神向朋友“眾籌”打印了裝訂的,首印約十本,除了一本自己留在邊翻閱外,其它全部銷。
然而尹二馬并不知道。
這上掛滿大蒜紅椒的人,居然是個出了書的、且正在進行“文化專題研究”,尹二馬多覺得有點蓬蓽生輝。
他熱qíng地把籬笆門的勾扣打開:“請進,快請進。”
神很得意。
多讀書、顯得自己有文化是多麼的重要啊,到哪都歡迎呢。
尹二馬的早飯簡單,稀飯,加頭年曬gān的地瓜條,因著神的到來,又往火還沒滅的灶膛里塞了兩個玉米。
神盤坐在炕上,先講函谷關,什麼天開函谷壯關中,遙見紫氣東來,青牛老人出關。
尹二馬憨厚的笑,往自己的huáng銅煙袋膛里塞葉子煙,說:“知道,知道,從小聽到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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