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讓一萬三有點不慡，曹嚴華則帶著一副勝利者的姿態坐下，翹起二郎，展開了讀信。
信不長，字跡歪歪扭扭，容也簡單，先對他不能回來參加婚禮表示憾，又說來信和禮金已收到，謝謝大表哥的心意雲雲。
末尾添一句：另，金花家送來十斤豬ròu。
這一句看的他心里好不舒服，眉頭皺的像個川字，就在這個時候，一萬三忽然湊過來。
曹嚴華還以為他要窺，警覺地把信往里一攥。
一萬三斜他一眼：“就你那德xing的小樣兒，我是看這背面有字呢，真的。”
有字？曹嚴華疑地翻過來看，還真有，著信角，潦糙的幾行，疊信的時候被折在里頭，所以他拆開的時候也沒注意。
而就是那幾行字，讓他看傻眼了。
羅韌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是曹嚴華收到信後的當天，安靜客的午後，酒吧里彌漫和的輕音樂，除了炎紅砂還沒回麗江，其它人都在。
木代在磨咖啡豆，咖啡機是手搖式的，要握住把手一下下碾磨，可可的原香乘著空氣中的音符繚繞，從耳邊，再到鼻端。
一萬三自己給自己做咖啡，拉花針蘸巧克力醬在咖啡表面寫字，都是殺氣騰騰的字眼。
——反對！無恥！報警！殺！殺！殺！
曹嚴華耷拉著腦袋，一張臉漲的通紅，把信和信封一起遞給羅韌。
那幾行字是：大表哥，你是城里人，救救我，我是被拐來的。
信封上是寄信地址，見到羅韌細看，曹嚴華趕解釋：“嚴格說起來，我老家曹家屯是在重慶和陜西jiāo界的地方，沿著大山一脈，更靠陜西。”
難怪呢，羅韌一直覺得，曹嚴華不像是典型的重慶人，他連當地的俚語方言都很說。
羅韌把信封和信紙放回吧臺上：“你們怎麼商量的？”
一萬三把咖啡杯轉了個向，杯面拉花無聲勝有聲地為他代言。
“這有什麼好商量的嗎，報警啊。”他狠狠瞪一眼曹嚴華，“早點把人姑娘救出來，曹胖胖，你二表弟做這種事，缺不缺德。”
羅韌又看木代。
停下手中的作：“我也是主張報警，但是又覺得……”
說到這，指了指信紙上那幾行字：“沒有姓名，沒有信息，就只是這樣一句話，可以報警嗎？報警的話會引起重視嗎？”
羅韌沉。
確實不好判斷，這跟被拐子自己寫的求救長信不同，自己寫出去的求救長信，一般會詳細jiāo代自己的來歷和落難qíng形，警方可以向其親友核實，親友在當地報案之後，當地公安可以聯絡拐賣地的兄弟單位取得協助。
但是眼前的qíng況，只有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誰也不敢保證腦補出來的就是真相。
曹嚴華囁嚅著：“我二表弟不是這樣的人，他雖然書沒念完，但是也識字，知道道理，他不會做……這樣違法的事。”
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低，明顯對二表弟其實沒什麼信心，底氣略嫌不足。
一萬三還是堅持最初的看法：“萬一是真的呢，不能因為證據不足就不作為啊，這可關系到人姑娘的一輩子。”
曹嚴華急的額上冒汗：“要麼這樣行不行？我回去，馬上回去，要是真的，我肯定把那姑娘救出來。我對我二表弟批評教育……”
他語無倫次。
一萬三說：“要是人家姑娘被qiángbào了，這可不是你批評教育解決得了的。”
木代也問他：“曹胖胖，你老家那邊的民風怎麼樣？你要是跟他們對著gān，你自己都未必出得來。”
電影電視里，那些偏僻不開化的村子，村民們都是qíng大過理一致對外的，有時候即便是警察過去解救，也得低調行事。
曹嚴華急的快哭了：“我屯里人都好的，真不是那種人，真不是那種愚昧落後的村子……”
羅韌想了想：“這樣，曹胖胖，你今天就回去，麗江直飛重慶的航班不，你趕最早一班……”
曹嚴華趕點頭：“明天，最遲明天，我肯定就到家了。”
“到那能跟我們打電話嗎？”
曹嚴華遲疑了一下。
村里好像一直沒信號，二表弟電話里跟他提過，前兩年好不容易建了基站，一場泥石流又全毀了，需要打電話的時候，要走好幾里路，去附近安裝了固定電話的地方打。
羅韌又問：“你一個人回去，行嗎？”
“行……吧，我現在都會三步上墻了。”
事不宜遲，曹嚴華小跑著回房收拾行李，木代心qíng復雜的很，總覺得他單槍匹馬的搞不定，想跟了一起去，但一來自己剛從南田回來，二來這是曹嚴華的家事，陪著去有點師出無名。
做人師父，也真是cao心的。
看羅韌：“真不報警？”
總覺得報警心里更踏實些。
羅韌說：“如果真的是拐賣，早晚都得報警。只是目前這個qíng況，我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回事，警察出不出警很難說，就算真出警，也未必比曹嚴華來的快。”
木代忽然想到什麼。
“能不能問一下萬烽火？”
萬烽火在很多小地方都有人，如果真擔心那個姑娘會出危險，時效xing來說，萬烽火的人一定是到的最快的。
羅韌覺得可行。
木代掏出手機撥號，撥到一半，忽然想到什麼，又一個一個鍵刪除。
從省錢的角度出發，這個電話，似乎應該……讓神來打。
一萬三回房，本來是想看看能幫上什麼忙——想象中，曹嚴華忙著收拾行李，一定是人仰馬翻。
居然不是，他坐在高低chuáng的下鋪，腳邊攤著行李包，手上攥著牙膏牙刷，發呆。
這種爭分奪秒的時刻，居然還有閑心神游太虛，一萬三沒好氣踢他的：“曹胖胖，趕的！”
曹嚴華一臉張地抬頭：“三三兄，你說這會不會是……yīn謀啊？”
啥？一萬三沒聽懂。
曹嚴華說：“會不會是我家里人，變著法兒想把我騙回去？”
這又是唱的哪出啊？
好在一萬三也算是混跡多年的，很快就反應過來。
他皺著眉頭上下看曹嚴華：“曹兄，你是……逃家的？”
早些年，一萬三也接過很多逃家的混混，逃家的理由不外乎那麼幾種：被父母趕出家門的（比如他自己，就是被整個五珠村給逐出來的，被逃家）、在當地得罪了人不敢回去的，或者向往外頭的世界，覺得大城市的月亮比較圓的。
曹嚴華臉上ròu嘟嘟的，著紅，半晌才嗯了一聲。
曹兄居然也是個逃家的，一萬三有點驚訝，真看不出來。
“幾年了？”
“七八年了。”
“殺人了？放火了？把人打的終不舉了？”
曹嚴華吞吞吐吐半天：“三三兄，我跟你說了，你可別跟別人說。”
一萬三說：“那當然，我你還信不過嗎。”
于是曹嚴華就講了。
聽完了，一萬三的臉比較嚴肅，他給出意見：“曹兄，咱們不排除你家里人有故意想騙你回去的嫌疑，但凡事就怕萬一——萬一姑娘被拐賣這事是真的呢？所以你還得回去，回去了之後……見機行事唄。”
曹嚴華一聲長嘆。
拎著倉促塞就的行李包出門的時候，他叮囑一萬三：“可千萬別把我的事跟別人講啊。”
一萬三信誓旦旦的，又把之前的話重復了一遍。
“當然，我你還信不過嗎？”
當天，天還沒完全黑，所有人，包括張叔，都知道了如下信息。
——曹嚴華八年沒回過家，只定期給家里寫信、寄錢。
——只跟二表弟的不錯，算是兄弟qíng深，所以二表弟知道他的手機號，偶爾會跟他通電話，告知他家里的qíng況。
——八歲的時候，曹老爹做主，給他定了一門娃娃親，姑娘是同屯的，也姓曹，曹金花，小他三歲。
——那位曹姑娘，十二歲之後就比曹嚴華高，從此常年領先他一個頭，還比他胖。
——為了反抗包辦婚姻，曹嚴華有一次站到家里房頂上，敲著鑼表示自己絕對不會結這個婚，這次反抗以曹老爹帶領幾個青壯很快攻陷屋頂而告終。
——曹嚴華終于下定決心，在一個雷電jiāo加的晚上離開了曹家屯，走之前還往曹金花家門fèng下頭塞了封信，正式的、鄭重的、方的，跟斷絕關系，請去勇敢追求屬于自己的幸福。
……
再再然後，中間經歷了很多波折，最終，曹嚴華在重慶常住，邊網羅了一群不務正業的小弟，吃豆花魚、麻辣火鍋，沒事看看書提升文化素養，終于為……來自解放碑的曹爺。
第137章
趕慢趕，飛機小拖拉機托車全用上，曹嚴華終于在第二天下午日落前趕到那個可以打固定電話的地方。
這里不能算村子，只是道旁的幾戶人家，其中一戶開了個小雜貨店。
曹嚴華遮遮掩掩進雜貨店打電話，領拉到下，唯恐被人認出來，其實這一點純屬杞人憂天，畢竟他當年離開曹家屯的時候，還是個堪稱孱弱的清秀小哥——歲月賜予他的滿，基本上也沖淡了所有人對他的記憶。
店主是個約莫六十來歲的老頭，正跟邊上來閑坐的鄰居拉家常。
——曹家屯那邊過幾天就擺酒了……
——要去的吧？
——去，聽說大廚都請好了，擺三天大席，我昨天趕集，豬ròu都買不到了，說是都讓老曹那邊預定了……
曹嚴華背對著他們，撥羅韌的號碼，聲音的低低，告訴他自己的位置，順便問問萬烽火那邊有沒有消息過來。
憾的是，暫時還沒有。
掛了電話之後，曹嚴華悻悻付錢，店主老頭看他覺得眼生，問：“往哪走啊？”
曹嚴華抬頭指了指曹家屯的方向。
這居然讓店主很是興：“你是曹家的親戚？是不是過來參加婚禮的？這兩天不在外打工的人回來呢。”
多說多錯，曹嚴華不想隨便搭茬，支支吾吾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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