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鄰居看著曹嚴華的背影下結論:“肯定也是本地人,你聽聽,說話帶口音呢。就是看著臉生!”
店主還沒來得及附和,一陣突突響聲,一輛托車冒著黑尾氣在店門口停下,放下後座上側坐的人。
那人材高大,二十八九歲模樣,微胖,一套山寨小香風的套裝繃在上,踩一雙坡跟高跟鞋,拎一個小坤包,鼻梁上還架一副牌子“lu”的墨鏡。
這是誰啊,店主皺起眉頭,瞇著眼睛去認。
終于,把墨鏡摘下了。
都說三利是口罩、墨鏡、背影,居然并不盡然——墨鏡一摘,一對丹大眼,眼角微微上翹,長相倒是還不錯。
店主恍然:“你是曹家那個大丫頭……曹金花吧?”
曹金花臉上原本帶笑,一聽這話就垮了,說:“大爺,我已經改名了,我jenny,曹簡妮。”
晚上八點多的時候,萬烽火那邊終于有消息過來。
算是好消息。
簡單來講,萬烽火的各地同事行事不違法,但是出于掌握各種各樣靈通消息的需要,時不時也會“走暗門”,對各種水面底下的jiāo易不阻不擋不摻和,但了如指掌。
人家說了,開原當地及周邊,基本就沒有聽說過人口拐賣的事兒,如果真的有,那也一定是零星的、外地來的人gān的、極偶然的。
曹家屯那頭也有人去看了,說是“一片祥和喜慶的場景”,這屯里大概家家都沾親帶故,所以大紅喜字都不單是辦親事的人家——家家清理門面,門楣上不是掛彩燈籠就是掛花,院子不夠大,要在村里公開的曬場地上搭喜蓬,曹家屯很多在外頭打工的人都陸續回來了。
言外之意是:你們見過哪家拐賣媳婦,是這麼大cao大辦的?
沒能見到那姑娘,但據說曹嚴華的二表弟青山跟那姑娘是自由,兩人前些日子還一起去縣里拍了婚紗照呢。
……
暫時聯系不上曹嚴華,不過羅韌覺得,這些消息反而讓事qíng有些復雜了。
如果說,拐賣不存在,發生的一切只是為了騙曹嚴華回家,gān嘛非要用這種往村里人頭上扣屎盆子的方式呢?
合qíng合理的借口可以很多啊,父母病重、家里遭了災,沒人會思維清奇到用拐賣人口這個理由吧?
一萬三也是這個看法,而且,他的想法里,事qíng的真相更可怕。
那個姑娘可以活自由?說不定除了被拐賣之外,還因為某種不得已的理由,被迫著qiáng歡笑,人前人後的裝出一副喜氣洋洋自由的模樣。
周圍的所有人,都是不可相信的,所以才冒著極大的風險,向青山那個自己素未謀面的,但是是個“城市人”的表哥求救。
曹嚴華是不是也跟村里沆瀣一氣已經管不了了,可見是多麼的絕和無助。
一萬三分析至此,唏噓不已。
羅韌苦笑,但也找不出話來反駁,而且跟曹嚴華失聯,那頭什麼qíng況也不清楚。
不過,曹嚴華如果一個人搞不定的話,一定會再想辦法跟他們聯系的。
所以末了,羅韌說:“咱們再等等看吧。”
一天沒消息,兩天沒消息,三天……還是沒消息。
最先耐不住的是木代,曹嚴華雖然沒有正兒八經起香案拈香叩響頭認做師父,但是,口頭上也認了的,要是他真出什麼事,理論上,都可以向大師兄鄭明山和師父求助的,用師父的話講,因為是同門,同出一門,哪怕沒有緣關系,也該守相助。
給那個小雜貨鋪打電話。
店主問:“曹嚴華是誰啊?沒聽過啊。”
木代急的跳腳:“就是那個要結婚的青山的表哥,當年他不想跟曹金花結婚,上房敲過鑼的。”
這一幕想必早已在十里八村傳為“佳話”,店主驚怔失語半晌,忽然莫名興:“你是說大墩兒?”
大墩兒……
如此響亮的名字,真是來自于自己認識的某個人嗎?這次,到木代說不出話了。
店主激極了:“就是曹土墩啊,那小伙,好家伙,當年在屋頂上敲鑼,他爹帶了四個人上房才撲住他……”
據說這件事之後,曹家屯周遭再造房子,都盡量避免平房,傾向于造不溜角的檐山尖頂——這也是小人以一己之力,改變了地方風土建筑結構習慣的典型。
木代結結:“那曹……土墩回家沒有?”
沒有,必然沒有,如果闊別八年多的曹土墩忽然間公然回到了曹家屯,那必然是比青山結婚還要轟的大事。
再一打聽,曹家屯依然彌漫著婚禮將近的喜慶氣氛。
放下電話,木代憂心忡忡。
喜慶氣氛既然還在延續,就不大可能存在“新娘被曹嚴華救跑了”的qíng況,那曹嚴華去哪了呢?
當晚大雨,酒吧里人不多,木代獨占一張角落里的桌子,明知道曹嚴華不大可能發信息來,還是一遍又一遍地刷手機頁面。
一萬三心qíng不錯,搖風擺柳地端著托盤過來,給送上一杯拉了花的拿鐵。
上頭寫著“反對包辦,支持婚自由”。
木代真是一肚子沒好氣,低下頭,在咖啡邊啜吸,“自由”兩個字瞬間就被吸進了里,上泛著咖啡沫的泡泡。
一萬三很嫌棄地看,有些人,天生就不應該與之論藝、qíng調、意境或者jīng致。
木代說:“你說,曹胖胖現在是個什麼qíng況?”
真是應景,剛說完這話,外頭一道迤邐電撕開天幕,集雨聲中,傳來轟隆隆雷響。
一萬三說:“可能被抓起來了。”
“關在曹金花家的地窖里,遭嚴刑拷打,最終不得不忍rǔ生——小老板娘你放心,一年後他就回來了,臉上帶著憨厚的笑,懷里抱著一個娃,背上馱一個娃,手里還牽一個……”
氣的木代拿座椅上的靠墊揮他。
酒吧的玻璃門被推開,有人停在門口收傘,傘骨并起,傘面上的雨水溪水般流下。
是羅韌。
一萬三嘖嘖:“風雨無阻啊。”
他很識趣,托盤往胳膊下頭一夾,回吧臺據地。
和木代相比,一萬三暫時還不怎麼擔心曹嚴華:做事qíng總是需要時間的,沒準曹兄現在正在籌劃、思索、布局、等待時機,哪有今天過去明天就大功告那麼簡單。
羅韌過來,木代往座椅里頭挪了挪,跟以往一樣,羅韌一般不坐對面,喜歡挨著坐。
上,還帶著大風大雨里的cháo氣。
說:“如果這一兩天,曹嚴華還沒有確切的消息,咱們可能得過去看看。”
木代點頭,也是,不管是委托萬烽火還是報警,總覺得沒有自己過去放心——而且,現在這種幾乎類似歌舞升平的局面,報警本也行不通。
又聊一些經常聊的話題。
凰樓的生意,鄭伯是不是該創新幾個家常菜,聘婷的康復qíng況,神那里的進展,凰鸞扣的提示。
凰鸞扣的提示總是出現的隨機,而且除了仙人指路那一回,後來的跡象,并不是人人都見到——對于這一點,羅韌的看法是:提示的目的在于讓人知道,有一個人知道,并告知給其余人,就可以了。
這一次的提示,會在什麼時候出現呢?
木代問羅韌:“我是不是也得學著曹胖胖那樣,逮到木頭就盯著看,看著看著,就能看出幻覺來了?”
眼一瞪,學了個目不轉睛的架勢,牢牢盯對面的墻。
那是酒吧的“創作墻”,很多留言涂,有些客人酒醉qíng傷,就會朝吧臺借了筆上去揮毫,有一次有個客人一邊哭一邊上去寫《長恨歌》,大段大段,默寫的一字不差,店里所有人都圍過來看,那個客人寫下最後一句“此恨綿綿無絕期”時,後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忽然如同老僧定,羅韌止不住好笑,目無意間從墻面上掠過,子陡然一僵。
再然後,他迅速起走到墻邊,半屈膝去看。
那是一頭獵豹,紅的線條極簡,卻勾勒的ròu遒勁,四肢騰空,翻躍yù飛,豹頭偏向外側,眇一目,紅的正從眼眶下滴。
羅韌垂下的手攥,手背上青筋bào起,結不易察覺地輕輕滾了一下。
木代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問他:“怎麼了?”
“這個獵豹是誰畫的?”
木代沒印象:“應該是客人吧。”
羅韌心里有一個聲音,說,絕對不是客人。
“是什麼時候畫的?”
“不記得,以前畫的吧。”
不是,一定是最近,昨天,或者就是今天——這畫如果以前就在,他決計不會看的。
木代擔心地看他:“怎麼了?”
羅韌沉默了很久,說:“畫的不錯。”
臨睡前,木代一直在想羅韌奇怪的反應,還有那副畫。
昏昏沉沉睡去,又驀地驚醒,醒時後背發涼,不知道自己在哪,眼前一片漆黑,只聽到劇烈的息。
息聲漸平,終于發覺,是在一個冰涼森冷的地dòng,自己的位置很奇怪,似乎在dòng壁高。
整個人恍恍惚惚,被cháo氣、霉氣還有絕的氣息圍裹著。
有很小的沙粒,從眼前,簌簌落下。
再然後,突然地,有人從dòng頂直翻下來,從眼前極速掠過,然後一聲悶響,重重摔落在dòng底。
dòng里亮起來,低頭,看到泊中趴著的那人,認識那裝扮,還有掀起的上,cha在後腰里的那把匕首。
哭起來,眼淚越流越多,嘶啞著嗓子他:“羅韌?”
……
哭著哭著,就醒了。
睜開眼睛,屋里黑漆漆的,了手機來看,距離睡下,并沒有多久,只是在很短的時間里,做了一個噩夢罷了。
這夢那麼bī真,讓對chuáng心生恐懼,手去面頰,真是的。
木代翻下chuáng,腳在地面索了一陣,沒找到鞋,索xing赤腳,足心到冰涼的地面,涼意順著涌泉xué慢慢上行。
走到窗邊,手推開。
從這里,可以看到羅韌的房間,在那個黑暗圍裹的方向,亮著燈。
他也還沒睡。
下意識的,木代兩手合起,低下頭,并起的指尖到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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