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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霍然睜開眼,師兄正閉目打坐,膝下放著那卷他時常翻看的古簡,古簡旁是一只小巧jīng致的香爐。

他傻傻坐在那兒一言不發,不知過了多久,仿佛這一生都不曾有這般漫長。師兄結束了調息,緩緩睜開眼,正對上他圓睜的雙眸。

「師兄,這香爐哪兒來的?」惶惶然,仿佛做錯事的是他,他開口相問,語氣如路上的青煙般飄渺。

那樣能說會道的師兄,剎那間,除了一雙躲閃的眼,竟答不了他一個字。

他頓時明白了,任憑屋中央的火爐把爐壁燒得滾燙,卻依舊覺得周冰冷徹骨。

「我……我不甘心。終南上下,為什麽就單把一個金雲子捧上了天?天資過人又怎樣?難道後天的勤勉就不能彌補嗎?同為終南子弟,你我為什麽就必定要一生一世屈居於人下?」師兄撲上來,隔著厚厚的棉被牢牢抓住他的肩,「小師弟,師兄不是有意的。只是這套心法我實在參不,三天,不,兩天,兩天後,悟通了心法我就把它放回去。旁人只道是誰把香爐挪了地方,絕對不會疑心的你我上。小師弟,你聽我的,就兩天!」

韓覘腦中混沌了,只能愣愣地看著這張既悉又陌生的臉。這還是他所認識的那個雖頑劣狂傲卻也溫的師兄嗎?他半張開嚨中得發不出半點音節。屋外,風聲貫耳。

兩天,又兩天,再兩天,師兄總說他明日就還。明日復明日,古簡上的心法依舊晦深奧。是死的,傳得再神乎其神,終究增益有限,不過是個件而已。

掌教的面容一日暗過一日,執掌刑律的長老提議,要徹查嚴辦。師門之,風聲鶴唳。

他站在人群外聽師兄們議論,也許再過兩天,就要開始搜查弟子們的寢室,邊邊角角一概不曾放過。這其中既有他們的居所,自然也包括經閣。躲不過去的,無論如何,這件事總要有人做個jiāo代。

抬起頭,他茫然地尋找著師兄的影。師兄就站在議論人群的正中央,高談闊論,談笑風生,渾然無事一般。只是自始至終,他都逃避著韓蟬的注視。

又忍了三天,他去找了師父。師父帶他去找了掌教。房里站了一屋子人。掌教低頭問他,香爐在哪兒?

韓覘有好一陣沒有回過神來,腦海里空空的,鼻腔里似乎還殘留夜里的異香。

「丟了。」他聽自己說道。

誰都不信。於是挨個有人來問他,好言相勸的,厲聲呵斥的,兼施。

「丟了。」他一口咬定。其余便不再多說一字。

依終南律,賊盜者恥,與rǔ師門同罪,斷一指,逐出師門。

那天,下過冬日最後一場雪,他泥一般任由自己被拖出山門,扔在石階之下。不顧一碎雪,他掙扎著仰起頭,回那扇徐徐關上的大門最後一眼,須發皆白的掌教,眼角含淚的師父,目無下塵的金雲子……獨獨讓視線在師兄上停留半分。

是師兄救了他,沒有師兄就沒他。韓覘告訴自己。

三年,他平平靜靜定居在終南山下的村落里。那一世,除了終南,他從未去過任何地方。有時,站在舊籬笆圍就的小院里舉目遠眺,煙霞游走,峰巒疊聚,依舊那般悉又遙遠。

師兄時常來看他。往昔他只知道師兄常常會溜下山,卻不知道,師兄對山下的一切會如此稔。就連他落腳的屋子也是師兄替他找的。不過,後來,漸漸地,師兄就來得了。不過每次來,師兄總會一如既往挨到他邊,攬他的肩,他的臉,跟他說話,逗他開心。

雖然被逐出師門,韓覘照舊茹素簡居,天天練習著修行心法。師兄盡責地指點他,教他師父新授的課業。短暫的歡笑可以令他忘記很多事,比如,那只香爐在哪兒?比如,師兄你為什麽不問我這麽做的理由?比如,村民們對他的竊竊私語。

剛開始,人們把他當做投親不的異鄉人。過了段日子,有終南弟子下山采辦雜,在路上遇見了他。於是,終南棄徒的份大白於天下。原先熱qíng親切的村民就同他疏遠了,慢慢不再往來。

「從前我就說他古怪,除了他那個師兄,對誰都不理不睬的。要不怎麽說,不的狗最會咬人呢,原來是窩藏了這樣的心思。還好意思說自己是修行人,我呸!一肚子污水禍心。我說過什麽?日防夜防,家賊難防。還真說著了。他怎麽還好意思住在這兒?是我,早躲得遠遠的。」

兩個穿著道袍的年輕道子一路嘀嘀咕咕,從村間的小道上走過。韓覘走在他們前頭,聽著他們不算小聲的閑聊,如芒刺背。不自覺扯了扯袖,將右手蓋住。

時間越久,心中的疑問越來越無法克制。他的腦海里總會蹦出那年冬夜,師兄在經閣里捧著竹簡看得忘我的qíng形:「師兄,那套心法你練了嗎?」

侃侃而談的師兄頓住了,臉上忽青忽白,掠過無數qíng緒。最後,他勉qiáng笑道:「騙人的東西,我早就不練了。那時候,我也是鬼迷心竅。」

再往下,就該說到那只香爐了。師兄說不下去,視線東起西落,láng狽地躲避著他和他的右手。韓覘心頭的滋味難以形容,牽qiáng地咧開,僵地回答道:「是嗎?呵呵……那也好……呵呵……」

那以後,師兄就不來了。

倒是其他終南弟子一反常態地同他套起近乎來。下山路過村子,他們總會停下來,站在院邊矮矮的籬笆墻外跟他打招呼。有一次,幾個韓覘從未見過的小道甚至樂呵呵地沖他「師兄」。

韓覘寵若驚,當下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回答。

旁邊知過往的師兄弟們也愣住了,拉起道的手,催促著他們快走。

他們跟他寒暄時,每每有意無意地提到師兄:「他沒來找過你嗎?一次都沒有?」

韓覘狐疑:「他在山上。沒有師尊法旨,下山是要挨罰的。」

他們就不說話了,糙糙地結束話題,快步離去。

韓覘心頭沒來由又是一跳,腦中紛紛,卻怎麽也理不出頭緒。

不久,午夜,萬籟俱靜。渾的師兄跌跌撞撞沖進他的小院里。韓覘慌張地去扶他,一拉之下,駭得心膽俱裂。那個高過他整整一頭的魁偉師兄,居然瘦得臂如枯柴。忍不住將他攙到門前仔細觀察,只見師兄臉頰凹陷,臉蠟huáng,渾上下枯得只剩一骨架。韓覘險險認不出他:「師兄,你……」

奄奄一息的師兄無力說話,jī爪般瘦得恐怖的手卻死死抓著他的肩膀,尖長的指甲刺破了袖,摳進他的ròu里:「小師弟,救我……」

喧囂聲由遠及近,他抬頭再次遠眺終南山。蒼藍的夜幕下,不見了白日里煙波浩渺的雲海,漫山遍野的火照亮了半邊天空。印象中,師門從未有過這般舉

「出什麽事了?他們是來找你的?」他不解,心中的不安越來越qiáng烈。

「哼,果然被我料到了。你們是一夥的。」回答他的人是誰,韓覘認不出來。可他記得這個聲音。那日,村道上,正是他走在他後,一路冷嘲熱諷。這些天來,也正是他頻頻跑來,探問師兄的行蹤。

「依終南律,者以欺師滅祖論,殺無赦。」

喧喧嚷嚷的雜聲充斥著他的耳朵,寒蟬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還不快把來的東西jiāo出來!」

一支支火把連接片,匯一片刺目的火海。火晃花了韓覘的眼睛:「我沒有。」他直覺地為自己申辯。

回答他的是陣陣哄笑聲:「你沒有?你沒有怎麽會在這兒?你的手指又去哪兒了?」

「我……」他語塞,挫敗地低下頭。師兄躺在他懷里,口汩汩的流和不斷bī來的火一起模糊了他的雙眼。

「師弟是個賊,師兄也是賊。嘖嘖,今日若不清理了你們這兩個叛逆,我終南一脈的清譽何存?我終南派又有何面立足於世?」

哄聲四起,應者如雲。浩大的聲勢生生將他低垂的頭顱得更低。

「我不是,師兄也不是。我要見掌教。」他低低堅持。

可是,誰也聽不見。

「逆徒」、「敗類」、「引láng室」……種種rǔ罵同他們手中的火把一樣熊熊燃燒著。

他們步步bī近,韓覘瞪視著他們手中出鞘的長劍,劍尖在火的照she下發出耀眼的芒……

師兄抓得他的臂膀好疼,他們輕鄙的目如刀刃般銳利,他們的話語、他們的不屑、他們的不分青紅皂白……氣奔涌,青筋bào起,他憤然抓起地上師兄的佩劍……

然後,韓覘就什麽都不知道了。最後的記憶,停留在那片不見盡頭的火海……

傅長亭趕到時,韓覘已經在石亭下睡著了。今夜的簫聲格外悲戚,停停頓頓,斷斷續續,幽幽地喚醒靜思中的他。他追著簫聲一路飛奔,游般纖細的曲調卻在半路就戛然而止。

道者放低足音,輕輕走到他邊。桌上的酒壺已經空了,竹簫被漫不經心地仍在一旁,鬼魅的手里還不舍地抓著一只白瓷酒杯,杯中空無一

就不能喝酒,傅長亭記得,他喝一杯就會臉紅。

「師兄……」一聲低歎,幽幽出自醉鬼的口中。

搖一搖頭,道者手,想要從他的指間把酒杯走。蒼白的手指倏然一,松開了瓷杯,卻如藤蔓般纏上了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勾住了他食指的第一節。

「你來了。」韓覘睜開眼,頰上被酒氣染上了幾許嫣紅的彩。

「嗯。」木訥的道士點點頭。

韓覘的視線停留在他們jiāo纏的手指上,喝醉了的他像個好奇的孩子,用麽指和食指小心地道者的指腹,過後,又用自己的指在其上緩緩廝磨。

鬼魅的手是冰冷的,毫無溫度可言。他饒有興致地挨個在傅長亭的手指上彈撥著。冰冰涼涼的覺偶爾劃過道者的掌心,就像終南山間的雪花。

他是真的醉了。傅長亭暗想。否則,這鬼早詭笑著把他的手指拗斷。袍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他放松右手,任由韓覘翻來覆去在他的手心和手背上畫著圈。醉鬼的臉上浮現著一恍惚的笑,臉上笑的,卻始終不再說話。

傅長亭看到,傾倒的酒壺邊有一把用木頭削制的小刀,這是孩子的玩,用料雖簡單,做工卻異常仔細jīng湛,從刀尖至刀柄,不見一木刺:「你做的?」

道者大膽猜測,心頭幾分訝異。

「嗯。」韓覘漫不經心地答道。撥弄著道者細長的手指,他似乎對道者溫熱的手掌了迷,晃悠悠抬起頭,隨口道,「我還做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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