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長長的歎息,起房中暗香浮。一個撥làng鼓,幾只竹蜻蜓,有時或許還有兩糖人。小小的禮了孩們的不安躁。
陣的怨魂接收不到家人的供奉祭祀。那鬼用紙筆寫下凡間安小兒夜哭的打油詩,夾帶在送給他們的東西里。
「多算是個安。」初雨輕地說道。
鬼霧在道者眼前起伏游走,縷縷的幽香隨著霧氣的彌漫散播到房的每個角落。傅長亭聽見屋外又開始下雪,「簌簌」的落雪聲應和著桌上燭臺「畢剝」的輕響。冰粒在叩打紙窗,寒風穿了窗隙「嗚嗚」哭泣。
「有時,他會自己站在湖邊念三遍。」子清麗的容在稀薄的霧氣里時時現,掩著,輕輕笑出了聲,「要君子念才有用的。不過,後來他們真的不哭了。」
帕胭脂送給枉死的閨秀,紙硯筆墨贈與不甘的書生。偶爾,他還會讓山楂做幾樣jīng的糕點,端午的豆沙白粽,中秋的果仁月餅,大年三十不忘多加幾顆餞果糖……有時,他也會在紙上寫點別的,超度往生的經文,短小jīng悍的軼聞,甚至,幾行yù語還休的qíng詩。
凡人皆有七qíng六yù,貪嗔癡妄,恨別離。鬼沒有,因為鬼沒有心。但是鬼同樣牽掛與關懷。湖底太冷,一丁點悉的事就足以藉他們不安的魂魄。
「那他chuī簫……」道者清俊的臉龐同樣也因為燭火的搖曳而徘徊於明暗之間。
初雨慡快地回答:「他們喜歡聽他的曲子。」
冬夜的風聲也很像那曾經散落全城的簫音,嗚咽悠遠,如泣如訴。
「我常說,他這麽做是在代他們哭。可他總不承認。」眼中波流轉,落落大方坐下,無視道者晦暗的雙眼,自在地為自己斟一杯茶,「陣在那里,怨魂在那里,不論是丟進湖里的東西還是東西里夾帶的紙條,都只是一時的罷了。他們的憤恨與哀怨總要抒發傾瀉。比起哭聲,還是簫聲更順耳一些。對了,我家兄長其實不懂音律,那是現學的。」
冷言冷語的鬼,看什麽都斜著眼一臉不屑。夜半的大樹下,看他皺眉低頭,表qíng是萬般的不耐,里咕囔著種種抱怨,手指卻還是一個挨一個認真而吃力地按住了簫孔。了一手指,手勢怪異別扭,曲調也是零落不堪。就這樣,背著人地學,一夜又一夜,獨自奏著破碎的悲歌。
「難怪城中雖有陣,卻始終不見怨氣沖天。」傅長亭恍然大悟。當日他就斷定城中必然有同黨遮掩,不過事後,一直歸咎於本地土氣濃烈加之水汽盈的緣故。
「在道長眼中,他是有心瞞。不過在我看來,他只是不愿看怨魂苦。何況,陣以魂魄為食,吞吐怨氣,兄長此舉可算是化解污穢,削弱邪陣威力?凡事一兩面,你我各站一方,所見同一人,卻一惡一善,大相徑庭。彼此立場不同,見解不一也是自然。」仍舊是和緩慢的口氣,坐在燈下,嫻靜如臨水照花,抬手在紙上細細,「就如同他的作為,於道長而言,是為虎作倀。然於小子而言,他……只是我面冷心熱的兄長。」
一雙翦水秋瞳倏然上抬,角彎彎,笑晏晏看若有所失的他:「道長可知,小子出嫁時,兄長為何力邀道長觀禮?」
「為什麽?」
「因為別有用心。」
面沈似水的道者臉上毫無驚訝之:「他從來不做徒勞之事。」
可他做的事卻樁樁件件都對他自己毫無益。
不請自來的花妖沈默地垂下眼,著杯盞中的茶水。
半晌後,傅長亭沈聲問道:「他為什麽找我?」霧氣繚繞,他清朗的面容被燭火鍍上一層暖的影,卻在眉心落下一道yīn沈的暗。
默默看他良久,初雨收斂了笑容:「小子的夫家是蕪州陳家,乃是鬼界中一支族。愚兄妹二人混跡人間,無依無靠。兄長說,凡間嫁總要找幾個qiáng力壯的年輕弟兄相送,以示娘家有靠,免遭夫家欺rǔ。他憂我孤弱,遠嫁必委屈。因此聽聞紫真君城後,才會不惜冒昧夜訪,一再相擾。」
「有幸請得道長觀禮,夫家果然對我以禮相待,不敢怠慢。道長恩德如山,初雨激不盡。」起對著傅長亭盈盈一拜。房立時花香四溢。
傅長亭怔怔盯著額間的花鈿。如同的兄長一樣,淺笑時總把雙眼彎下:「你該謝的是他。」
「小妹初雨」那鬼總這麽念叨。談起這個出嫁的妹妹,他就眉開眼笑。
「他總提起你。」傅長亭說。平穩的聲調略略低落幾分。
「他也同我說起你。出嫁時,在西城門下。道長雖未顯真,不過終南弟子的凌然正氣絕非山野宵小的渾濁污穢可比。小子剛到城下,便知道有貴客駕臨。後來,他指著那棵槐樹道,那樹下站著的就是傅長亭,道眾萬千,唯他無雙。」
傅長亭大驚,他不知道,原來他竟如此贊許過他:「他……」
初雨一徑笑著。憶起往事絮絮說來,不激越,不悲苦,散散淡淡如知己敘話。啜一口茶,說一件不大不小、無關要的瑣事:「道長可知,小子的婚事是天機子保的?」
投石湖,石破天驚。
「什麽?」低呼一聲,傅長亭趨上前,就要越過桌面去抓的手。
面不改,用一張狀似無知的笑臉相迎:「原來道長居然不知道?那麽,這之後的事你就都不知道了。」
「小子與兄長在城中居已有多年。起初,兄長與天機子偶有往來,可每每不歡而散。五年前,天機子看中此地地氣厚,水脈充盈,地僻遠,便有心在此營造陣,以求qiáng轉戰局逆天而。這些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當時,兄長察覺城中有異,便邀他來此做客。不曾想不但苦勸無效,更被他以我等三人xing命相挾,不得不牽涉其中。因為兄長與天機子是終南同修,諳擺陣布局之理。他便要兄長助他埋藏尸心,修建樹陣。」
燭影搖紅,的火躍著暖huáng的芒,照亮了子秀的容。看一眼木然無語的傅長亭,落下眼,一句句說著不為人知的淵源:「當日,兄長與天機子有約,只要聽命行事,就絕不為難我與杏仁、山楂。可是,後來兄長換陣中祭,事發敗。彼時,兩儀雙生之局已,無暇再重塑陣眼替換兄長埋在樹下的指骨。天機子震怒,便要我遠嫁蕪州。名為出嫁,實則扣押為質。以防兄長再生異心。」
「托道長洪福,如今天機子誅伏法,麾下鬼軍一哄而散。夫家也不敢再qiáng留我。我這才能趕回曲江,前來當面致謝。」勾,側頭,笑彎下一雙黛眉,一眨不眨看面如死灰的他,「道長方才要我謝他。可惜,我尋遍天下也找不著他了。」
「他……韓、韓覘……」雙,攪擾在心中的疑、糾結、憤懣全數煙消雲散。
他從未喚過他的名。相識相jiāo相談,他總生疏地稱他一聲「韓公子」,看似溫文有禮,實則時時刻刻劃清著彼此的界限。當那鬼沒好氣地罵他一聲「木道士」時,他以一聲「小師叔」作答,語氣玩味,猶帶三分賭氣。
韓覘、韓覘、韓覘……雙手死死支撐著桌面,傅長亭咬牙關,靜如死水的膛心cháo起伏,一陣陣脹痛肆意沖撞,仿佛就要沖破頭。他……韓覘……抬眼便是刺目的燭,照得他雙眼酸。兩手之間,兩張相同大小的紙箋并排擺放,上頭是他的字。
傅長亭認得韓覘的字。行為舉止漫不經心的鬼,寫得一手工整儼然的字。纖長細瘦,卻勾畫有力。一筆一劃,一不茍。恰恰否決了「字如其人」這句話。
在後院喝酒的夜晚,他蘸著酒在桌上搖頭晃腦地寫──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
道者懵懂不解,只當他又在發酒瘋,起袖子就要去抓他的手:「你又醉了。」
他乖乖被他握著腕子,聽話地抬起頭來,果真醉眼迷離:「真巧。我們兩人的名諱剛好可以湊一句詞。咦?還有初雨。」
趁著道者低頭去看,他卻揮起左手用袖子抹去了。
鬼魅皺著臉說:「這喻意不吉利。」
傅長亭猶記得他被酒氣熏染得嫣紅的雙頰,在月下,越發顯得白里紅,說不出的清俊秀麗。醉鬼掙了他的手,埋首又在桌上一字字寫開。傅、長、亭,他的名。一筆筆,一遍遍,寫滿一桌。
這世間只有兩種人會如此重復書寫他人的姓名。一種恨之深,一種之切。
「貧道……我……」思緒紛至沓來,他陷進無垠的失落里無路可退。圓桌那頭坐著眸寧和的子。傅長亭的目越過了,遙閉的房門。曲江城依舊,客棧院如昔,他立在滿室的鬼霧里遍地追尋,唯獨沒有了一道袍飄然而來的他,「他是被迫的。」
「是。」初雨毫不遲疑回答。
傅長亭直起,兩手悄悄在側握拳。指甲順著掌心的傷口直刺,尖利的痛楚細細自手掌竄心房。流如,紅線般將他蜷起的手指纏繞。他環顧四周,茫然地掃視屋的一切,最後,又轉回到初雨鎮靜的臉上,神qíng落寞:「為什麽告訴我這些?」
「想找個人聊聊他。」子安然答道。鬼氣yīn森,花香妖異。茶盅里的茶水涼了。自顧自提起茶壺,慢悠悠將杯盞注滿,「兄長生平知jiāo甚,想找人敘舊不易。雖然傅掌教貴為一國之師,天子重臣,必然日理萬機,勞頓疲乏。難得他與掌教有故,小子鬥膽,請國師寬恕,哪怕不看小子薄面,也請看在不在的人的份上,與我閑話幾句。」
口口聲聲都是謙卑,字字句句皆是恭謹,一句「不在的人」輕輕巧巧一語帶過,卻是笑里藏刀、綿里埋針,深深扎他的膛。
話音落下,仿佛才意識到自己的失口。趕忙用袖掩面,故作一臉驚詫:「道長怎麽了?」
雙拳握得更,傅長亭qiáng自仰首,不愿再看靜從容的:「你還想說什麽?」
閉口不言,悠然飲一口茶。勾淺笑,神qíng撲朔:「你信過他嗎?」
「……」傅長亭頹然後退,袖帶倒了桌下的圓凳。那凳子轟然倒下,「骨碌碌」一路滾到墻邊。
「當日我尚在霖湖邊時,常聽離姬說起,這塵世中無論凡夫俗子,還是我等糙木jīng怪,來來往往,相識離散,無非不了一個『信』字。只有死心塌地信了,才會有不離不棄的qíng。否則任憑qíng話再纏綿、誓言再聽,終究不過水月鏡花,一即散。人世浮沈,若是連相知相信都是謊言,又何談相攜相守?」看一眼神愴然的他,初雨啜著茶,一如既往仍是溫婉口氣,「自古魔道相爭,正邪相侵。道長不信他也是應該的。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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