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法子若是不靈,咱們可就都了甕中之鱉。”
瞧了眼外頭嚴陣以待的架勢,道士合上這破爛窗柩。
他這話沒說全,三人豈止是甕中之鱉,更是案板上的魚!若是外面的白蓮教徒不顧忌他們圣的命一擁而,憑著三人目前的狀態,本沒半點兒還手之力。
燕大胡子倚在墻角,一邊輕聲咳嗽一邊理傷口,幾番廝殺他都是作為先手,生生撞散敵眾,饒是他天生神力技藝湛,此時也是渾的傷口,好似個葫蘆。
李長安雖然先前在敵人合圍中,閃轉騰挪好不從容,但卻是有苦自知,他早已撐到了極限,法力消耗一空不說,渾關節都在嘎吱喚著要散架,眼下全憑意志撐。
唯一能讓他欣的,大抵只有腰間這柄現代工業出品的長劍,依舊鋒銳如故。他很慶幸,自己在平冶時留了個心眼,事先把配劍之類重要品轉移了出來。
至于那個書生,他是半道上加進來,況到也比兩人好上許多,但也是面蒼白,正倚著房柱理傷口。他先前被暗箭中了肩膀,所幸雨水讓弓變,箭矢綿不深。
這番聽見了李長安的疑問,先是齜牙咧拔下箭矢,再長長的一聲,把自個半躺半坐攤散在了地板上,這才沖著二人笑道:
“法子靈不靈,還得看時機到沒到。“
說罷,他就著還沾著自個兒的箭矢,指向那白蓮圣羊。
“即便是不靈,道長也莫慌,你可瞧見外面一個青郎君?”
“當然,前呼後擁好不氣派。”
書生笑嘻嘻的,冷不丁就抖出個大八卦。
“這位白蓮圣,正是那位白蓮左使正要過門的婆娘,半道上便被這鎮司給截了胡,人家便來了出千里追妻,對付這麼個癡種子,你手里攥著人家婆娘……”
說著,這書生沖大胡子挑了挑眉。燕行烈哼了一聲,想說些寧死不屈的話,但又想到還牽連著道士,當下也不好言語。
見狀,書生笑得俞是歡暢,晃著箭桿:
“所以麼,不急不急。”
罷了,他從腰間解下個葫蘆,叩指敲了三下作響。
“這淋了一夜雨,在下是渾寒得不爽利。”
他作了個舉杯飲酒的手勢。
“這時機未到,左右也是無事,不妨飲上一杯?”
道士眼睛一亮。
“哦,可是用妖蛇泡的酒?”
“正是。”
這書生倒是有些意思,明明是生死危機關頭,偏偏出些疲懶狡黠的味道。不過麼,道士與大胡子也不是什麼正經兒人,倒也不反此人做派。當下聽說有好酒,更是興致地圍了上來。
至于外頭還圍著的白蓮教,管他的勒!
道士學著這書生,選了個舒服的姿勢就地坐下。還別說,這廢樓的地板上覆滿了厚厚的“青苔”,像極了絨毯,一屁下去是適。隨手一拉,就拽起些縷縷,借著頭頂的空隙間滲進的月,李長安有些驚訝地發現,這些不像是苔蘚,反倒更像……水藻?
怪哉,這地面兒上哪兒長得出水藻?
正發散著思緒,旁邊的書生已打開了酒葫蘆,道士鼻翼一,頓時便有醇厚的酒香鼻。好嘛,這哪里還顧得上什麼苔蘚與水藻的細微差別。眼看著書生又翻出三個杯子,一一斟滿。
“請。”
兩人哪里會客氣,虛敬一杯,便一飲而盡。
酒質濃醇,才下肚,道士腹中就升起一子熱氣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不但的冷驅逐一空,額頭上還滲出了細細的汗珠。
燕行烈更好使驟然通了肺腑,人也不再咳嗽,連聲說道:
“好酒,好酒,可惜……”
末了,瞧著周遭的昏暗頹敗,搖了搖頭。
“如此酒,正該擇一良霄,備下一席佳肴,痛飲一番才算暢快。“
“佳肴?在下是無法子。不過這良宵麼……”
書生聞言,停杯笑道。
“倒也簡單。”
說著,他取出腰間另一個葫蘆,取了塞口,于空中潑灑。但葫蘆中灑出的不是酒水,而是道道清澈輝。他向周遭一共揮灑了九次,每揮灑一次,樓中便明亮一分,最終竟讓整個樓中充斥著淺銀的輝。
盈盈若水,清澈可。
手一攪,仿佛漾起陣陣微瀾。
李長安舉目張,磚瓦、梁柱、墻壁、窗柩以及在清中舒展的水藻清晰明了,在“水波”里投下點點斑影浮。
“這是在下于去歲中秋,在太華山頂攬下的月華。”
書生收起葫蘆,臉上出些懶散笑意。
“如此可稱得上良宵景?”
道士沒有回答,只聽見“月”二字,心中微微一,從懷中取出月盞,在周遭水波似的清里虛虛一舀。
再收回來,盞中已盛滿酒,清澈里散著淡淡銀輝,與周遭月華相融。
李長安小呷一口,悉的味道里,法力點點滋生。
“這是?”
兩人側目詢問,道士也大方分。
酒盞周轉一圈,又落回了道士手中,他尋思著是否再舀上一碗,又害怕讓屋中月清減,而另兩人還沉浸在余味中難以自拔。道士不以為意,他曉得這月酒滋味兒。
仿若月,人生過往百種都化作清涼淌心頭,往昔愈是歡愉,愈是悲苦,愈是求不得,愈是舍不得,這酒的滋味兒便愈加人。
燕大胡子閉目微笑,不曉得在回想什麼。書生默然良久,終于是喟然一嘆。
“人生虛度二十幾許,方知真正的酒是何等滋味兒,我這葫……”
他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蘆。
“餿水罷了……平白臟了我的葫蘆。”
說著,他竟然作勢扔。別說道士吃了一驚,便是大胡子也睜開了眼,兩人齊聲阻止。不料,這廝又把葫蘆收了回去,促狹一笑。
“說笑而已。我這人吝嗇,便是餿水也是舍不得的。”
這一打趣倒是讓場中的氛圍更熱烈了幾分,三人放聲大笑,倒也惹得樓外正吃著冷風的白蓮教徒們罵不已,三人只當是夜里的蟲聲蛙鳴,正好佐酒。
推杯換盞了幾,書生忽而收起了葫蘆,指向樓中一角。
“兩位請看。”
但見他所指之,輕薄的霧氣從窗柩與水藻的隙間浸進來,好似散水中的白墨。
“時機至矣。”
………………………………
廢樓傳出的笑聲讓外面的白蓮教徒們面面相覷。
年輕的左使冷哼一聲,轉頭去于老者商議。恰如書生所言,他的確是投鼠忌,但卻也并非無所作為,在這回兒功夫,他嘗試著布下法,但怪異的是,設置法時總是有東西在干擾,嘗試了許久也找到原因。
此地頗有蹊蹺!
無需多想,他已認識到這一點,于是喚來梁詢問:此地究竟是何地?
然而,梁也是不著頭腦。要說他在此地供職也將近十年,因著舊日軍中習慣,他也踏遍了平冶各。但眾人所的這片廢墟,略以目力估計,怎麼著也有縣城的大小。瞧著各覆滿的厚厚藤草苔蘚,顯然存在的時日已久,梁卻偏偏對此地無半點兒印象,無奈只得喚來了他手下的為本地人的總旗。
說來古怪,這總旗方進這廢墟便有些疑神疑鬼,眼下更是揪著一把水草,神恍惚。梁一連喚了好幾聲,這才勉強回過神來,聽了詢問,回答的言語間也是吞吞吐吐。
“這地方好似……就是平冶城。”
“說什麼胡話?”
左使才皺起眉頭,梁已拉下臉開口呵斥。
他們這一幫人前半夜才從平冶出發,難不轉了大半夜,又回到了平冶城?即便是,難不這前後腳的功夫,平冶就了一片廢墟?
這話忒荒唐!
“大人不曉得……”
但總旗卻也沒改口,只是艱難地吞了口唾沫,訴說起當地人不愿提起的舊事。
“在四十二年前,平冶地界發生了一場大地震,一連三日是天旋地轉、山河崩裂,城樓房舍都被震塌,整個平冶城更是憑空陷下去三丈有余,人畜幾乎死絕,無法再住活人……如今的平冶只是另行擇址,近年來重起的新城。”
“小人今年剛過五十,打小便在這舊城長大,只因外出探親逃過一劫。大人您看……”
他指著方才經過的一道低矮土埂,厚實的苔蘚下出條石的棱角。
“那是當年的城墻。”又指向旁邊一大片石堆,“這是坊市,那是府衙……”
一一指點下來,他終于下了結論。
“這里就是平冶舊城廢墟!”
“那又如何?”
這絮絮叨叨的舊事,梁早聽得不耐煩了,若非左使還在皺眉傾聽,他早就馬鞭子伺候。
“可是……”
興許是夜風又吹來雲翳遮掩了月,廢墟又森了一分,這總旗竟是打了個哆嗦。
“那場地震也震塌了河提,泗水改道,平冶……平冶舊墟早被淹沒了!”
……
也就是說,這片廢墟是水下舊城再度現世?
這答案卻是有些出乎意料,周圍的聽客還沒咀嚼什麼味兒。
忽然。
人群的邊沿忽然升起了濃重的霧氣,一個邊緣的白蓮教徒沒來得及反應,就被霧氣淹沒,那人的同伴呼喊了幾聲,邊卻沒有毫的回應,同伴又照著位置手去拉。
然而。
空空如也。
他臉一變。
“當心!這霧古……”
話到半截,那濃霧忽然翻滾起來,像是泄了閘的洪水,傾瀉而來,貪婪地吞沒了沿途的廢墟與人群。
聚集在白蓮左使邊的左道修士嘗試著用各類法阻止濃霧,但都泥牛海掀不起半點兒波瀾。白蓮教徒們只得向中間聚攏,但人數實在太多,霧氣來得太快,除了白蓮左使邊的左道高手,其他人沒還得及作出什麼反應便被掩沒。
但好在夜風又拉走雲翳,濃霧的合攏之勢忽而遲緩下來。
但隨後,眾人驚訝地發現,這霧氣在月的照下越來越淡,但霧中卻沒了先前被吞沒的白蓮教徒。
“不對!看那些苔蘚!”
殘存的白蓮教徒中忽而響起聲驚呼,眾人隨之看去。
愕然發現,那些覆蓋了整個廢墟的厚實苔蘚正在迅速退去,出下面的瓦礫、條石與朽木。接著,朽木變作了梁柱,砂礫還作了磚瓦,片片的石堆仿若時倒流,又變回了街道、商鋪、房舍,而後聽得一陣喧囂,死寂的街道變得鮮活,一個個行人、攤販、貨郎悄然現,一轉眼就是熙熙攘攘繁榮街景。
總旗瞪大了眼睛,喃喃道:
“平……平冶城。”
話聲剛落,殘月又雲後。
繁榮的街景頃刻便沒了蹤影,只有翻滾的濃霧四下合攏,和擁一團殘余的白蓮教眾人。
以及。
那棟一直未曾變化的殘破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