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 第一百零五章 治妖

27.1% / 105/387

郁州。

爺山腳下。

千佛寺側畔的某小村莊。

村外的田埂上,搭建著個半人高的小廟。按理說,這般小廟存的多是土地公婆,但此不然,廟中端坐的卻是個面無表的佛陀。

一個鄉民打扮的男人蹲在廟前,給佛陀換了新鮮貢品,上了香燭,本意就該跪拜磕頭了,不料,他卻徑直站了起來。

“呸。”

竟是一口唾沫噴到了佛像臉上。

做了這大不敬的舉,這人好似又做賊心虛起來,飛快地張了兩側,又彎下腰仔仔細細把佛像了個干凈。

他舒了一口氣,起,回頭。

嚇!

一張碩大的驢臉幾乎懟到了眼前。

驢背上,短發的道人拱手問道:

“叨擾了,請問……”

話沒完,這人驚了一聲,遮住臉一溜煙兒竄進了村子。

嘿。

道士莞爾。

怕什麼?

難不牛鼻子還會給和尚告

他搖搖頭,翻下來,牽著大青驢,銅鈴叮當,跟著男人進了村子。

……………………

李長安在郁州城外,得了店家的指點,曉得在這爺山腳下,千佛寺這百年古剎的跟前,恰好有僵尸正在四吃人,風傳還作和尚打扮。

道士尋思這尸僧與尸佛也相差仿佛,就到這邊來撞撞運氣,眼下遇著了這小村子,便來打聽一二順道討碗酒水。

不料。

“大娘……”

“呀!”

“老丈……”

“砰!”

……

一連吃了幾個閉門羹,道士是郁悶得直撓頭,這村子的人怎麼見了他,都見了鬼似的。

好在沒多久,一個老人主迎了上來。

“道長也不要置氣,近來這郁州城來了許多江湖人士,多了不是非。道長你形高大,又配著武,小民們見識淺,難免害怕。更何況……”

這老人指著村外的小廟笑而不語,意中所指不言而喻。

李長安在郁州城也打聽過,曉得這千佛寺和尚的做派,卻也好笑。

“這和尚不干好事,關我道人何事?”

“都是出家人嘛。”

老人打了個馬虎眼,引著道士進了家門。

“鄉民對我避如蛇蝎,老丈為何敢帶我進門?”

老人笑了笑。

“一來我看道長面善,不像歹人;二來我是這村子的里正,本就該我出面;三來麼,我先前也是供奉太上老君的。”

“原來是老居士當面。”

李長安趕,道了句“無量天尊”。

老里正也還了一禮,又朝著屋喚了一聲。

“囡囡,還不給道長倒碗水來。”

頓時,一個小丫頭騰騰騰地跑了進來,放下兩碗水,沒等著道士“謝謝”出口,又騰騰跑了出去,躲在門後,怯生生探出兩個總角。

道士只好把這一聲謝謝給了老里正,老里正擺了擺手,開門見山地問道:

“卻不知道長為何而來?”

李長安將這碗水一飲而盡,笑道:

“特為斬妖除魔而來?”

“喔。”老人一個激靈蹦起來,滿眼的驚喜,“道長會法?”

“略通一二,但……”

道士本想說比起手上貧乏的法,他還是更擅長平砍。可這老人已經拿著半截話,興匆匆跑出了大門。

“大家伙快過來,村里的那些個怪事有法子解決啦!”

………………

不消片刻,屋子里黑滿了鄉民,七八舌吵得李長安一時失神。不得已,老里正把他們全攆進了院子,排好隊一個個講。

才到院子。

“道長!道長!”

人堆後頭,一個邋遢漢子跳著腳連聲高呼。

“請說。”

那漢子趕忙進來。

“我家屋子就在村西頭,往常也無什麼怪事,就是自一年前開始,每到夜里總有一個妖怪潛廚房,拿舌頭去灶臺與木桶。”

妖怪?道士聞言打起了神。

“那妖怪長什麼模樣?”

“七八歲孩長短,只一只腳蹦踏,舌頭卻又寬又長。”

道士想了想,別說,這妖怪他還真有印象。

“應該是‘垢嘗’。”他解釋道,“是種被家中污垢吸引過來的小妖怪,你把家里仔細打掃一番,它自然就離去了。”

“不過麼……”

李長安打量了幾下這邋遢漢。鄉下人終日為生計勞,有功夫打理自個兒,難免蓬頭垢面了些,但眼前這人卻是分外的邋遢。

“清掃屋子後,你呀最好再仔細洗個熱水澡。”

“為啥?”漢子不解。

“你想想,你若不洗澡,介時房子干凈了,你卻不干凈,你說那‘垢嘗’會去哪一個?”

在眾人的哄笑聲中,邋遢漢面紅耳赤被到了一旁,一個六旬老漢扛著鋤頭取代了他的位置。老漢打著赤腳上邊裹滿了泥,想來剛從田土里回來。

“小老兒的渾家死了好些年了,近來卻連連于我托夢,說是脖子被勒了,不得氣。勞煩道長幫小老兒解解夢,是個兇兆?還是吉兆?”

“哪來什麼兇吉?”道士搖搖頭,反問了一句。“多久沒去掃墓了?”

老漢聞言,一時間沒有作答,只把鋤頭放下來杵在前,幽幽嘆了口氣。

“不瞞道長,小老兒并不是本地人,是早些年逃難過來的。當年走得急,渾家的骸骨還有祖宗的牌位,都丟在了老家。近些年好不容易安頓下來,但路上太,也就回不去了。仔細想想,估算著也有七八年了。”

道士沉了一陣。

“人活著的時候,魂魄存于軀殼,死後若是沒歸于地府,魂魄多半存于墳塋……”

老漢神急切。

“我那渾家……”

李長安點點頭。

“老丈你的亡妻頻頻托夢,說是脖頸被勒不得氣,多半是藤蔓勒住了墓碑。你若有心,就托過路人帶個口信,讓家鄉親朋幫你打理一下墳墓吧。”

老漢神恍惚拜謝辭去,場中也一時有些凝重。大抵是鄉民們境遇相同,心有戚戚吧。

“道長,我也能問麼?”

這時,一個脆生生的聲音了進來。道士轉眼一看,卻是老里正的小孫在門後言又止。

“胡鬧!”

老里正把臉一板,開口呵斥。

道士趕忙勸到:“小孩子靈未泯,容易瞧見臟東西。老居士莫要置氣,讓囡囡說吧。”

老人猶疑了一下,終于點頭應允,小丫頭這才開口繼續說道。

“我在家里,老是發現角落里有東西在活,但爺爺總是不信,還說那是老鼠,可那東西明明沒有尾,哪里是老鼠?”

“你說的東西是不是它?”

道士忽然指向東廚的屋檐,場中人齊涮涮看過去。

嘩!

頓時,滿院子的嘩然。

但見青瓦與鬥拱的夾角,被煙熏得烏黑的木梁上,簇擁著幾個小家伙。黑乎乎的絨絨的一團,也找不到眼耳口鼻,看來又蓬松。被眾人的注視一驚,糟糟的一頓蹦踏,最後……

噗。

了幾點的草灰,順著瓦隙間滲下的,輕飄飄往下落。

“那是煙團子,沒什麼危害的小妖,至于出現的原因麼……”

道士笑對老里正說道。

“老居士,你家的煙囪該找人通一通了。”

老人連連點頭道謝。接著,一個實的農婦上前來,開了腔。周遭人都喚“秀才婆”。

“我家那窮酸近來不曉得遭了什麼瘟,前些日子一連睡了三天三夜,醒了就說自己在什麼木卯州句象國當了大,還了駙馬。這下好,書也不讀了,田地也不照看了,娃兒也不管了,整日就躺在床上發夢!”

“除了嗜睡,神可有妨礙?”

一提到這個,就來氣。

“嘿!他吃飽喝足了就睡,比豬過得都好,能有什麼妨礙?”

婦人越說越氣,連帶周遭的鄰居都數落了一通,道士趕打斷了的喋喋不休。

“你家左近可有柳樹?”

一拍大

“後院就有一棵老柳。”

“柳樹旁可有蟻?”

“對對。”

婦人連連點頭。

“樹下便有一窩。”

“那就對頭咯。”

道士撿起枯枝,在地上劃拉。

“木加卯是個柳字。句象者,蚼蟓也,是螞蟻的別稱。依我看,是你家相公夢中偶爾與柳樹、蟻,再加上心有所想便做了這一枕黃粱夢,偏生又念念不舍罷了。”

說著。

“大娘莫急。”

道士從驢背的行囊中,取出朱砂、黃紙、筆。

“貧道這就為你書一道符,你拿去焚于樹下,保管斷了你家相公的白日夢。”

不一陣,黃符書就,婦人趕接過,卻忽然一拍腦門。

“道長稍等。”

說完,風風火火就沖了出去,沒多久,又風風火火沖了回來,手上卻多了小半籃子蛋。

“家里無有錢財,道長莫要嫌棄。”

這下子鄉民們都有學有樣,取來了各種謝禮。

李長安從中挑了些米糧蔬果,請老里正為他做一頓飯,其余的都盡數推卻了。

………………

又過了幾番問答。

李長安發現,村民們所說的怪事,多半是自個兒胡思想,剩下的大半都是些不氣候的小妖小怪,最後一小撮麻煩些,但也不過一張黃符的事。

通常,這些小麻煩,民間的巫祝神婆都能解決。再不濟,殷勤拜祭灶神、門神、土地神,也可在一定程度上驅趕邪。何況,這村子還在珈藍寶地門口,佛爺們就不管管麼?

道士將這疑問述之于口。

立時有人回答。

“和尚們只管索要貢品,哪兒管我等這些‘小事’?”

“早先年這左近的村子還有個神婆,可前一陣,被和尚們說是妖邪,打走了。”

“和尚們還說咱們這兒是他們的道場,除了菩薩不許有其他神像,連門神也不讓咱們嘞。”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群漸漸洶涌,連“禿驢”、“鬼樂”之類的字眼兒都冒了出來。

眼看就要控制不住。

“住!”

老里正沉著臉,罵了一聲。

“莫要給道長招惹麻煩。”

道士連連擺手,笑道:

“不礙事,我這番前來,也有一件事兒想詢問大伙。我一直在追索一個妖魔,不曉得諸位有無消息?”

說著,他取出黃殼書,翻到尸佛那一頁。但見書頁上,那三頭六臂的魔彩鮮活,幾紙而出。

忽然,場中是落針可聞的寂靜。

良久,才有人遲疑吱聲:“這不是……”

“慎言。”

老里正然作

“問了一大堆,道長也累了,就此散去吧。”

說著,竟是把村民們都趕走了。

道士沒有氣惱,只靜靜的等著老里正給他個答復。

“唉。”

老人嘆了口氣。

“道長可曉得這千佛寺三位祖師的來由?”

道士點頭,之前燕行烈也提及過這千佛寺的故事。

“空見、空、空衍三位神僧舍鎮魔,貧道也是佩服得很。”

“那道長可知,傳說三位神僧圓寂後,金合為一,就是這三頭六臂端坐蓮臺的模樣……”老里正指著黃殼書,鄭重說道,“這若是讓寺里的大師們瞧見,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道士雖然不以為意,但也曉得人家是好意相勸,當下只是點頭將書收起。

“卻是貧道孟浪了。”

見此,老里正松了口氣,卻又皺眉問道:“道長要打聽的,就是這個三頭六臂的妖魔?”

“那倒不是。”道士笑了笑,“臨時起意而已。”

他將在郁州城探聽到那尸僧的消息告知了理正,老人思索了片刻,說道:

“先前倒是有這麼個風傳,弄得村子里也人心惶惶,最近卻突然沒了消息。”

老里正原地徘徊了幾步,忽的開口。

“道長若真要尋它,興許能去一趟……”

…………………………

“就是這里麼?”

李長安牽著大青驢站在一大火燃盡的廢墟當前。

老里正說,傳言這個村莊所有人都被尸僧所殺。害者染邪氣尸變,被和尚關寺廟,一并用大火超度。

此時,落日殷紅。

黃昏的風穿過空的門戶,響起些凄冷的哭訴。

李長安眸冷冽,流轉如電,幾只野狗嗚咽一聲,夾尾逃竄。

他這才俯,打量著腳下這幾被野狗從廢墟里刨出的尸

焦黑,四肢蜷,辨不清面目。

一者頭部凹陷,應當是被鈍擊碎顱骨;一者首分離,斷口平整,應當是被一刀削首……道士祭起沖龍玉,但聞得滿鼻焦臭,卻無有半點邪氣。

妖魔所殺?

尸變?

呵。

道士冷笑一聲,抬起頭來。

焦黑的廢墟上,三座殘破的佛像依偎在一起,儼然一副三頭六臂的模樣,殘為它鍍上一層,凄風好似它在絮絮低語。

……佛麼?

李長安按劍而立,心有所

看來那化魔窟,得走上一遭了。

📖 本章閲讀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