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老宅的空氣,能把人的骨頭凍冰碴子。
傅聿寒邁進客廳的瞬間,所有的聲音都被這片死寂吞噬。
沒有傭人問候。
只有三道視線,像淬了毒的鋼針,齊刷刷地扎在他上。
主位上,傅家老爺子傅啟山,那從不離手的龍頭拐杖,杖頭深陷昂貴的波斯地毯,仿佛要將地面穿。
他側,是傅聿寒的父親傅明川,一張臉黑得像是暴雨前的天空。
以及,他的繼母,溫綿的姑姑,溫知秋。
一素旗袍,依舊是那副與世無爭的溫婉模樣,只是眼底沒了往日的笑意。
傅聿寒面無表地解開西裝的第一顆紐扣。
扣子松開的輕微聲響,在這凝固的空氣里,顯得格外刺耳。
他走過去,高大的形在頭頂水晶燈下,投下一片侵略十足的影。
“爺爺,爸,溫姨。”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聽不出任何緒。
“你還知道回來?”
傅老爺子猛地抬頭,那雙渾濁的老眼迸出鷹隼般的。
“砰!”
龍頭拐杖狠狠砸在地板上,發出的悶響,讓人的心臟都跟著停跳一瞬。
“把自己的未婚妻作沒了!把傅家百年的臉面,扔在地上讓人踩!”
“十年!”
“溫綿那孩子,把一個孩最金貴的十年青春都耗在了你上!哪里對不住你?!”
老爺子的膛劇烈起伏,手背上青筋暴起。
“現在人家姑娘想通了,不要你了,你傅聿寒是不是就滿意了?!”
傅聿寒的下頜線繃一條冷的直線。
他沒出聲。
垂在側的手,指節卻因過度用力,一凸起,泛著缺的青白。
這種沉默,是最高級的挑釁,也是最致命的火上澆油。
“混賬東西!”
傅明川再也忍不住,一掌拍在沙發扶手上,那上好的黃花梨木都仿佛在震。
“你看看你做的什麼事!綿綿多好的一個孩,就這麼被你作踐!”
他的目,倏地轉向一旁,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和警告。
“我告訴你傅聿寒,我傅明川的兒媳婦,只會是溫綿!”
“至于那個舒暖那丫頭——”
又是這個名字。
傅聿寒的眼底,閃過一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譏諷。
所有人都以為,他拒絕溫綿,是因為江舒暖。
外界傳言,江舒暖是他不可言說的朱砂痣,是陪他長大的青梅竹馬。
所以溫綿那顆明晃晃的真心,才會被他棄如敝履。
傅明川的聲音愈發冰冷,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
“你最好讓趁早死了進我傅家門的心!可以繼續留在集團當的總監,但如果再敢任何不該有的心思——”
傅明川停頓了一下,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里出來的。
“我不介意讓離開傅氏。”
傅老爺子和傅明川都覺得江舒暖不適合當傅家媳婦。
特別是傅明川,他總覺得這個人心思沒那麼單純。
傅聿寒依舊沉默。
他任由這個誤會發酵,甚至親手將它培育一堵高墻,死死地隔在他和溫綿之間。
只有這堵墻,才能掩蓋那個更深、更黑暗的。
他不江舒暖。
留在邊,不過是因為母親和生母生前是手帕。
而們倆又救過傅老爺子的命,為此江舒暖還失去了母親。
那是一份人債。
他得還。
他真正無法面對,也無法釋懷的……
他的視線,終于落在了那個始終安靜坐著的人上——溫知秋。
溫知秋似有所,也抬頭看他,眼中滿是擔憂。
就是這雙眼睛。
傅聿寒的呼吸猛地一滯。
腦海里,醫院那濃重刺鼻的消毒水味,瞬間將他淹沒。
母親躺在病床上,了無生氣的臉。
臨終前,母親枯瘦的手死死抓著他,眼睛卻越過他,絕地著病房門口。
門口站著的,就是那個穿著一襲白新中式的人。
那個人,就是溫知秋。
母親死後不到一年,父親就把娶進了門。
他傅聿寒,了的繼子。
他必須承認,溫知秋對他很好,好到無可挑剔。
記得他所有的飲食喜好,記得他每件襯衫的尺寸。
在他生病時,可以徹夜不眠地守在床邊。
為了讓他能名正言順地繼承傅家的一切,甚至放棄了生育,終未曾與父親再要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
可越是這樣,傅聿寒心底那刺,就扎得越深,越狠。
這份好,像一張用和愧疚織的天羅地網,溫,卻也不風,讓他窒息得快要發瘋。
他總覺得,這份完無缺的好,是出于心虛。
是為了彌補。
所以,他無法接溫家。
可偏偏,命運給他開了一個最惡毒的玩笑。
他上了溫家的兒。
上了那個溫綿的,像個小太一樣,不管不顧,拼命闖進他黑暗世界里的孩。
這份,與他心中那份深固的恨,日夜瘋狂拉扯,幾乎要將他的靈魂撕兩半。
所以他只能推開。
一次又一次。
用最冷漠的姿態,最傷人的言語,看著滿心歡喜地靠近,再看著眼里的一點點熄滅,黯然退走。
這既是在懲罰溫家,也是在懲罰他自己。
“爸,您別生氣了,氣壞了子不值得。”
溫知秋終于開口。
的聲音永遠那麼溫潤,像一捧清泉,輕易就澆熄了客廳里劍拔弩張的火藥味。
站起,走到傅明川邊,作輕地替他順著背。
“阿聿也不是小孩子了,的事,我們做長輩的,的確不好過多干涉。”
說著,端起桌上一杯早已備好的參茶,想要遞給傅聿寒。
“阿聿,先喝口茶潤潤……”
傅聿寒甚至沒有看一眼,極其細微地向後撤了半步。
一個微不足道的作,卻讓溫知秋遞茶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氣氛,比剛才更加尷尬,更加冰冷。
溫知秋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將茶杯放回桌上,目重新轉向傅聿寒,帶著一貫的包容與理智。
“如果阿聿真的不喜歡綿綿,我們強行把他們綁在一起,對兩個孩子來說,都是一種折磨。我們不能因為長輩的喜,就毀了他們一輩子的幸福。”
這句話,說得滴水不,通達理。
但在傅聿寒聽來,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針,扎進他心里最敏的地方。
看。
就是這樣。
永遠這麼大度,永遠這麼善解人意。
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想把他和溫綿的關系撇得干干凈凈。
是不是覺得,只要他傅聿寒不娶溫綿,溫知秋就能徹底心安理得地坐穩傅家主人的位置?
只要溫家和傅家的這層聯姻關系斷了,過去的一切,就都能被徹底掩埋?
一暴戾的沖,猛地從傅聿寒的腔里狠狠撞了上來。
他緩緩抬起眼。
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里,像是凝結了萬年不化的寒冰,寒氣人。
他的目,筆直地看向溫知秋。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不娶?”
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燒紅的鋼釘,狠狠楔在場每個人的心臟。
整個客廳,再次陷一片詭異的死寂。
傅老爺子和傅明川都徹底愣住了,臉上的怒氣瞬間凝固,轉為不敢置信。
傅聿寒向前踏出一步。
錚亮的皮鞋踩在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噠”的一聲脆響,仿佛是某種審判的開場。
他上的冷意幾乎化為實質,得人不過氣。
他的目沉靜,卻帶著焚盡一切的強勢和偏執。
“如果我這輩子必須結婚。”
“我的妻子。”
“只會,也只能是,溫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