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控鶴——
聽到這三個字，他仿佛忽然被拉回到了大別山。
幽暗的廂房，上捆綁的鎖鏈，帶著傷痕的，銅鏡中男莫辨的臉，他在昏暗中回眸，看見門口倚了一個高大的影。
如水一般的白綢緞，上以銀朱線勾出一只雲鶴，的眉眼在昏暗中看不清，唯有那張艷的無比清晰，輕輕一挑，便帶出幾分譏誚。
沒有殺他。
無數次他都以為他會死，但只是將他玩了一遍又一邊，然後像是玩膩了一樣，毫不留的將他踢掉。
他應該恨林元英的。
他遭到了屈辱，被玩弄，被拋棄，甚至被打，但是他的恨好像又有些奇怪，不像是恨，更像是在某種幽暗的角落里生出來的青苔，的，寂靜的生長著。
在過去很多個夜里，他醒來總覺得子空的，像是了些什麼東西，但一，又好像都在，他只能下那種古怪的覺。
他沒嘗過什麼“獨婦幽怨”的滋味兒，只暴的將這些劃分到恨里去，然後強迫自己把這些忘掉，再繼續按照世俗的目、昔日的理想一步一步往上爬。
直到現在，命運又跟他開了一個玩笑。
他想忘掉，偏偏卻又忘不掉。
昔日太後近臣，今日公主下屬，他和的命運詭異的重疊糾纏在一起，以後，別的人提到林元英，就都會想到李觀棋了。
他心底里的青苔開始瘋長，滋生出一種扭曲的滿足，青苔之中冒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有人在輕語，他細細去聽，但卻又聽不見了。
“李大人莫要擔心旁的。”金鑾殿上，見李觀棋久久不曾言語，韓右相含笑安他：“你溫和，又是正經科考上來的，哪里是那種閹黨人能比的？縱然日後林元英回來了，本也會保你前途無憂。”
李觀棋兀的回過神來。
他知道，韓右相以為他發呆，是在怕跟林元英爭搶職，但他自己清楚，他不是。
林元英本不會回來了。
當初在大別山，林元英左右倒戈，兩邊腰子都讓捅穿了，林元英在長安早就沒地方了，只是因為大別山的人被廖家軍控住了，所以消息傳不過來罷了。
不會再回來了。
就像是從天而降的惡人，看誰不順眼捅一刀，捅完就走，他不知道緣由，也不知道的去路，就像是生命中的一個消遣，無關要。
李觀棋只覺得膛中的冷之意又濃了一些，連帶著語氣都跟著放輕，飄忽忽的落下：“多謝大人提攜，屬下銘記在心。”
兩人言談之間，言笑晏晏的出了金鑾殿。
金鑾殿外，晚秋風颯颯。
狂風吹響殿外青銅鈴，又呼嘯著卷到天邊，直奔長安城外而去。
風之疾，人力不能及也，它們裹著長安檐下青銅鈴的余韻，吹到遙遠的戰場上去，要去問一問友人如何。
——
這一日，晨起雨停之後，宋知鳶帶領糧車從王家村中離開，去追前面的北定王。
北定王全軍前進極快，直到城外二里地後開始扎營。
二里地這個距離是最好的，因為這個地方，不靠山不靠水，二里地這個距離方便短戰線、控制通、包圍。
江北、西洲、東水、南疆這四邊的兵力都在五到十萬左右，南疆剛打完，估計也就剩下三四萬，守城都不夠 ，來是來不了的，江北兵力常年維持在八萬，眼下撥過來四萬，正在路上。
而整個西洲的兵大概十萬左右，眼下在城的兵大概一萬多左右，現在，西洲兵正在往趕，但能來多人、又要走多長時間的路也是未知。
因為戰，北定王手里的報網也斷了，不知道西洲況，他只知道，他江北的四萬大軍還要七日才能到。
他要七日，大概也要七日，所以明日的宣戰，估計也就是幾千人打一打，攻城是攻不下來的。
耶律青野安營扎寨之後，就親自去附近勘察地勢，一直忙完晚間才回來。
——
是夜。
耶律青野剛回到營地里，遠遠便看見一隊糧車正在卸糧進營，他騎在馬上左右一掃，遠遠看見兩輛馬車正停靠在營地中。
是之前落到後面的糧車跟上來了。
耶律青野的眼眸在馬車上轉了一圈又一圈，看沾滿泥土、被石子磕的不再平整的車，看暴雨之後被潤後又干涸的車簾，那一雙眼在車上看了又看，像是要過這一層薄薄的木板，看看里面的人現在是什麼模樣。
從長安出來的姑娘，就因為喜他，便陪他千里奔襲，要鉆到這戰場上來吃苦，不知道會不會掉眼淚。
高頭大馬繞著馬車瞧了兩圈，眼瞧著里面的人該出來了，耶律青野反倒不肯在這繞了。
這樣眼過來等，好像是他多盯著似得。
他是不可能拉下那層臉皮來的，所以明明相見但也不肯停，只是繃著筋打馬便回了帳中。
但是他人回了帳中，魂兒卻是飛到了外面去，在帳中等了片刻，不見人來他這頭，便道：“軍中糧草如何？去太倉屬令來回話。”
外面的親兵趕忙低頭應下。
上位者的有時候難免帶著權勢迫的氣息，你主那皆大歡喜，你不愿意他就想辦法讓你主。
親兵的消息送到宋知鳶那的時候，宋知鳶剛安排人將糧車卸下來。
昨日冰雹打在上的時候，忍一忍就過去了，反正也沒將砸死，但在馬車上睡了一覺再爬起來的時候，上的骨頭就像是斷了一樣，下馬的時候上酸痛極了。
慢騰騰的一，挪一挪，從馬車旁邊挪去了北定王的營帳中。
——
北定王的營帳在整個軍營的最中心，帳篷極大，幾乎與半個宮殿前廳一般大，帳擺著四盞青銅鼎火把，里面燃放上好的木頭用以取暖、照明。
帳鋪滿厚厚的地毯，在最高的主位上以地毯堆疊起來一個高度，來做臺階，又在地毯上擺著一個桌案，北定王便在桌案後辦公，在下方，則在兩邊對立設了幾個桌案。
看起來和金鑾殿一個規格，只是小了很多倍，看樣子是北定王素日里議事的地方。
在帳篷的後方，用簡單的簾子擋了一塊，後面應當是擺床的位置。
宋知鳶從簾帳外步伐緩慢的挪進來時，正瞧見坐在案後的北定王看手中的戰報。
火在他面上跳躍，將他鋒利的眉眼照出幾分凌厲的模樣，看上去嚴肅認真。
他一定是瞧見了，宋知鳶知道的，可他不抬頭，只垂著眸，一瞬不瞬的看著手里的戰報。
宋知鳶一眼瞧過去，就知道他又在這里“”了。
這個人是他來的，但肯定不是他想的，他只是想問問糧草，問問天時，問問生沒生霉，問問布局，反正不是想見。
原先沒清楚耶律青野脾氣的時候，宋知鳶還真被他唬住過，但現在清楚了，才知道他只是好面子死撐。
眼下再看他繃著一張嚴肅的臉，竟然能從他冷峻的眉眼中看出幾分可來。
這人簡直就像是一個故作矜持的大貓，表面上威風凌然八方不，但實際上，只要順著他的皮輕輕地一抓撓，他就會迫不及待的弓起脊背，發出愉悅的呼嚕聲。
但他上依舊不會承認的，這只大貓只會冷哼揮一揮爪子，說：“本王只是見你可憐，給你個機會，勉強你上一。”
簡直更可了。
他繃極了、努力的讓自己看起來不在意，但實際上，只需要輕輕一勾就夠了。
宋知鳶踩著短靴走過去，走到他近前時，人驟然放了子，往他懷中輕盈的一鉆。
耶律青野坐在案後，人瞧著是在看戰書，一副十分認真的模樣，但宋知鳶鉆過來的時候，他的手臂順勢向上一抬，將整個人都的抱在懷中。
“在忙公務。”他的語氣聽起來像是訓斥，帶著一點淡淡的不耐煩，但可誠實的很，手上已經將戰書放下了，用肩背撐著的子，抬眸道：“才不過一日不見，便這般想本王？”
宋知鳶看著他的臉，心想，又開始死鴨子，三句話就能把他哄的找不著北。
那白而的姑娘向他的懷抱中一，將面頰埋在他的肩膀上，語調輕的撒：“一日不見王爺，在鳶鳶眼里已是三秋啦。”
耶律青野不屑哼笑。
小小人，如此粘人，離了他可怎麼活？
本是疊坐在北定王上的，北定王則是跪坐在小幾坐上的，一過來，北定王干脆順勢往後倒去，兩人便你著我，我抱著你，倒在了案後厚厚的地毯上。
香溫玉在懷，耶律青野自己覺得今夜帳中生春。
不知道是誰先的手，反正才轉瞬間，宋知鳶上的腰帶就松了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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