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過去 很溫熱。
十二年前, 東宮。
阮太傅用手指敲了敲陸聿衡面前的書。
這時的阮太傅兩鬢還未斑白，看起來斯文又和藹，看著面前這個半大的太子——他長著一張雕玉琢的臉, 面上帶笑, 手中把玩著一支筆，神老練，角帶笑，一副事盡在他掌控的模樣。
即便是這麽稚的孩子，卻由于過于聰慧, 大多數人都拿他無可奈何，只有他的生母，那位莊嚴肅穆的皇後娘娘, 才能治他。
阮太傅拿他自然是沒有任何辦法。
“殿下，您又分神了。”他無奈道，“即便您聰慧過人，可有些事是經驗積累所得，此等人生經驗, 您得虛心學習才是。”
“阮太傅可不要胡說。”陸聿衡笑起來，“我看似神游，實則在聽。”
“那麽請殿下，複述方才微臣所言。”
陸聿衡瞬間便把方才他講的課極為完整的複述了一遍, 并且加上了自己的注解, 準又有悟，此等水準, 令阮太傅心驚不已，卻也更加覺得無能無力。
他已經將課程提升了不難度，沒想到還是如此。
可課還是需要慢慢上, 不打好基礎，日後所學，都是空中樓閣。
“好吧，好吧……”阮太傅沒什麽辦法，只能著頭皮接著講。
陸聿衡便將目看向窗外，單手托著下，百無聊賴，完全不把阮太傅當回事。
可是下一瞬，阮太傅卻忽然失聲，發出“哎喲”一聲。
陸聿衡微微挑眉，稚的臉上滿是自信的笑意。
只見阮太傅的腰帶不知何時開了，一時間裳散，子直往下掉。
陸聿衡忍著笑，一本正經的看著阮太傅，瞇眼盯著他，阮太傅被盯得窘迫不已，抱著子著急道，“殿下您先等等！”
說完，阮太傅便躲進了不遠的屏風後，開始重新整理衫。
陸聿衡見此，氣定神閑站起，大搖大擺離開了此。
外頭的小太監小丫鬟見此，無一人能攔住。
沒辦法，太子殿下手太好，速度極快，如今是氣定神閑看起來走得很慢，只要他們一，太子便能瞬間無影無蹤。
他們也都習慣了太子殿下如此不守規矩，畢竟殿下實在是太過聰慧，什麽東西一學就會，本就用不著認真，隨意一點也無可置喙。
況且，太子殿下其他時間也本沒有這個機會。
皇後娘娘對太子殿下極為嚴格，除了在太傅這兒學習的時間之外，他其他時辰都被皇後娘娘親自管教，每日卯時準時晨起練劍，隨後洗沐吃飯，做功課，下午來太傅這兒學四書五經，傍晚飯後還要練習騎和對弈。
陸聿衡也沒有別可去，走得太遠耽誤了太久，驚了母後，又要被訓斥，然後去小黑屋關閉。
他便去了附近的膳房。
膳房正在制作糕點，那是宮中貴妃們最吃的金，工序十分複雜，貌似金，甜若花，十分討得貴妃們的喜歡。
陸聿衡知曉，母後其實也很喜歡這種口味。
只是母後一向嚴格約束自，對這些口味容易上癮的東西十分排斥。
總與陸聿衡說，縱是在宮中生存的大忌，無論是口舌之，還是神之，只有對自己有約束，對秩序有尊敬，對規矩有尺度，才能平穩度日。
可是陸聿衡卻不想如母後那般生活，太清苦了，他覺得那樣的日子，沒有任何的樂趣。
于是他發揮自己奉違的本領，在母後面前規矩行事，背地裏極盡所能的逃避規矩的束縛，去做一些他想做的事。
偶爾被發現，迎來的便是母妃的怒意和極為嚴厲的懲罰。
陸聿衡一到膳房，膳房的廚子廚娘和宮們便立刻小心翼翼的伺候著，他要什麽，他們便給拿什麽，即便那本不是為皇後娘娘宮中準備的膳食，也得如數奉上。
他要走了兩盤金和一些難得一見的川渝口味菜式，讓人送回母後的宮中。
當夜用膳時，皇後看著面前的菜式，微微蹙眉。
“這些從哪來的，子侑。”皇後看向陸聿衡，“你又去膳房了？”“回稟母後，確實是孩兒去膳房吩咐他們送來的。”陸聿衡稚的臉上面不改，執著的想要改變皇後的行為和看法。
“兒臣以為，母後也應當照顧自己的心緒，吃些甜的，興許心好一些，您在宮中本就不易，不必如此自苦。”
皇後冷冷看著他，蹙眉道，“子侑，不要自作聰明。”
“可是母後……”
“跪下！”
陸聿衡眉頭蹙，緩緩跪在地上，子卻得筆直，眼神裏滿是倔強。
正在此時，外頭忽然有太監的通傳聲尖細響起，“皇上駕到！”
陸聿衡正準備起，皇後卻蹙眉冷冷看著他，“不許起。”
他便又重新跪了下去。
皇上剛進門時，看到的便是這樣的場景，他早已習以為常，卻仍舊有些不滿皇後對太子的管束方式。
“怎麽回事，子侑做錯了什麽，又跪著了？”
皇後規規矩矩朝皇上行了禮，緩緩應聲，“太子今日太過頑皮，該管一管。”
“哦？又如何頑皮了，說來聽聽。”皇帝把陸聿衡扶了起來，將他抱在懷裏，鼓勵他將今日發生的事完整說明之後，便大笑起來。
“太子有朕當年之風範，皇後，你對太子也太過嚴格了些，孩子天頑皮，隨他去吧。”
皇後聞言不語，也不回應。
皇上的面頓時垮了下來，指了指桌面上的菜。
“太子一片心意，你就這麽任這些菜放著？”
皇後有些為難道，“回皇上，臣妾素日裏飲食清淡，吃不慣這些。”
“清淡清淡，你那清淡？你那本沒有味道，朕也不懂你究竟是為何，總是做出一副自苦的模樣，讓人看著反倒覺得朕對你苛責。”皇上對皇後的不滿終于發了，皇後聞言，臉也變得難看起來。
原本不想筷子，可轉眼一看，陸聿衡正小心翼翼的看著皇上，一臉的擔憂。
皇後便拿起筷子，嘗了嘗那盤金。
“這才對嘛……”皇上見終究還是低了頭，心中終于舒服了一些。
實際上，他對皇後早就有意見，從前，二人也曾是恩夫妻，陸聿衡才五歲時，皇上便將他立為太子，自那之後，皇後便日日變得嚴苛起來，不管是對下人，對太子，還是對皇帝，都是如此。
這讓皇上覺得十分不適，與皇後也日漸疏遠。
可他依舊十分喜歡陸聿衡的脾氣，陸聿衡自小聰慧，凡事一點就通，學東西極快，子也活潑可，是皇帝最看好的未來帝王。
可是在皇後的管束之下，皇帝卻覺得陸聿衡被扼殺了本，變得教條又無趣，令他十分失。
矛盾激發越來越嚴重，他與皇後的也愈發不和，看到死板的規矩就惡心。
如今好不容易皇後低頭一次，皇帝心中松快了些，準備與二人一塊用晚膳。
可他正準備讓人布菜的時候，卻聽到一聲凳子倒地的響聲。
陸聿衡怔怔的看著皇後就這麽倒在了地上，痛苦的捂住了口，口中溢出了。
“快！太醫！太醫！”皇帝怒吼起來。
陸聿衡沖到母後的面前，心跳得極快。
“母親！”
“子侑……”皇後蹙眉看著他，抑著痛苦道，“這就是你，不守規矩的後果，教了你這麽久，怎麽就是不聽話呢。”
“你為太子，日後……一定要，謹言慎行……莫要，放縱自……凡事，多考慮後果……活下去……”
陸聿衡呆呆的看著皇後在自己的眼前失去意識，在太醫趕來之前，就已經咽了氣。
……
洪水聲隆隆，如同萬匹馬兒奔騰而起，嘈雜不堪，淩又震撼，如同儲瓔此時的心。
陸聿衡面容平靜，故事說到此，過去的事基本已經明了。
儲瓔紅著眼眶看著他，淡淡的火之中，陸聿衡琥珀的眼眸中仍舊滿是傷痛的痕跡。
原來……
原來如此……
什麽也抵不過皇後臨死前的話，給陸聿衡帶來的震撼與改變。
正是由于如此，陸聿衡才會吃那麽清淡的食，才會事事抑自己，才會萬事考慮周全。
可是……可是他已經給了自己足夠的懲罰。
“那盤點心，到底是怎麽回事？”儲瓔小聲問。
“後來查出來，是宮中有人要謀害我，罪魁禍首我已親手抓住，早已連拔起。”陸聿衡道，“可是母親，幫我擋了災難，本人，也是我親手害死的。”
“這樣的我，是不是讓你很失？”他垂眸，靜靜看著儲瓔，眼眸中緒慘然，他緩緩笑了笑，“我并不像世人所看到的那般好，那都是假的，是我強行造的，當今的太子。”
沉甸甸的過往著他，了十二年，一直只有皇帝和他知曉的細節。
自那之後，皇帝便將陸聿衡養在當時的寵妃，現在的皇後娘娘膝下管教。
可是自那以後，陸聿衡活得越來越像他的母親，皇帝一看到他，便想到前皇後的模樣，心中越來越膈應，便與陸聿衡愈發疏遠。
這一切因果，都是因為他逃課去膳房，拿回了一盤金。
在這與皇宮截然不同的荒郊野外，在這人生中最窘迫的、著肚子、渾骯髒，自尊全部摔碎的時刻，陸聿衡奇跡般的，將原本覺得永遠不會跟任何人說的故事，告訴了自己最的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陸聿衡說完，淡淡看向儲瓔。
他不指儲瓔會有什麽樣的反應，他既然打算說出來，便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即便嫌棄，或是覺得他有罪……覺得他是個相當糟糕的人。
可他看到儲瓔如今的模樣，卻微微一怔。
儲瓔眼眶紅紅的，靜靜地看著他，一大顆眼淚“吧嗒”落在了他的掌心，很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