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景直起,正道:“給溫娘子時間考慮,我們明日再來!”
柳家的人帶著家丁走了,鄉親們也漸漸散了。
季香蘭看著溫凝懷里還在噎的夕寶,眉頭擰個疙瘩。
“夕寶娘,你怎招惹上這等兇煞噬人的門戶,咱們都是些無權無勢的平頭百姓,怎麼跟他們鬥喲!”
還以為那小叔子是對夕寶娘好,原來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
前幾日占了人便宜,今日還要派人來搶孩子,這個天殺的喲!
夜浸進窗欞時,嬤嬤正坐在床畔給夕寶肚兜,眼中滿是憂,“姑娘,我思來想去,實在不放心你去。萬一那柳什麼景存了別的心思,你邊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可怎麼好?”
溫凝將哄睡的夕寶放到床上,指尖輕輕過孩子汗的額發。
“他們既是沖孩子來的,今日明明可以搶走,又何必再多此一舉。我瞧著他也是個讀書人,或許……真能尋個兩全之法。”
嬤嬤可不這麼認為,“讀書人怎就沒有歹念?不過是借著知書達理的名頭,把心思藏得更深罷了。”
“姑娘,”嬤嬤嘆了口氣,“我知道你不愿意去求侯爺,可眼下這境況,唯有侯爺最好使了!”
薛嬤嬤也納悶,明明將柳家的事告知侯爺了,為何柳家還會找來。
莫不是那柳什麼玩意是侯爺收買的?
可侯爺素來雷厲,這次怎會這般迂回。
溫凝何嘗不知嬤嬤在理,可不想遇事就去求侯爺。
今日是小寶的事求他,明日呢?後日呢?
怕這次開了口,下次遇到難時,第一反應不是自己扛,而是往侯爺那里躲。
像藤蔓纏上大樹,日子久了,連自己站著的力氣都沒了。
溫凝起倒了杯溫水遞給嬤嬤,寬道:“我知道您說的在理,可我……不想什麼事都麻煩侯爺。柳公子既說了兩全之法,我也想要去聽聽是什麼。嬤嬤放心,我帶把剪刀在上,見勢不對就喊人,定不會有什麼事的。”
薛嬤嬤長長嘆了口氣,緩緩抬起手,在手背上拍了拍,“罷了,罷了,你若過了巳時還不回來,我就是爬,也得爬著找侯爺救你去。”
第二日,溫凝按照約定,準時來到月滿樓。
一座三層朱漆木樓立在街角,紫檀匾額兩側,懸著兩盞墨繪燈籠,一盞寫著“酒”,一盞寫著“宿”。
辰時的一樓已經有了幾分熱鬧,七八桌客人散坐著,跑堂的端著粥菜往來招呼。
溫凝在門口略一躊躇,見堂人影往來,這才定了定神,低頭走了進去。
向店小二打聽,得知柳公子住在二樓天字房。
便在樓下等了一刻多鐘,卻始終不見人下來。
有些心急,只得輕提擺,踏上烏木包銅的樓梯,親自上樓尋人。
溫凝輕叩門扉。
片刻後,柳明景拉開門,一見是,突然拍了下腦門,“瞧我這記,看書竟忘了與溫娘子的約定,實在抱歉。”
說著,他側讓出半扇門。
溫凝卻後退半步,“柳公子,有話便在這說吧。”
柳明景眉梢微挑,苦笑道:“溫娘子這是還不信我?”
目掃過廊下往來的人影,便又道:“廊下往來嘈雜,恐非敘話之地。”
溫凝抬眸往回廊左右瞥了瞥,見正有幾個住客在低聲說著話。
頓了頓,終是抿踏進了房門。
屋陳設雅致,一張紅木圓桌擺在中央,青瓷茶盞還冒著熱氣,窗邊的書案上攤著兩本未合的書冊。
只是案頭燃著的熏香太過濃郁,不似檀香,混著說不清的胭脂氣味,倒像是人家用的。
柳明景剛要抬手引向坐榻,溫凝已冷聲道:“不必了,柳公子要說什麼,我站著聽便是。”
見不肯落座,懸在半空的手微微一滯,轉而拎起青瓷茶壺,斟了杯清茶推至桌邊。
“溫娘子且潤潤。”
見他還未切主題,溫凝本無意周旋,直接問道:“不知柳公子昨日說的兩全之法是什麼,還請告知。”
柳明景不不慢地飲了口茶,茶霧氤氳間,眼底閃過一莫測的。
他放下茶盞,溫聲道:
“我知娘子與小侄子母子深,自是不忍分離。只是家叔盼孫心切,此事斷無轉圜余地。不如這般——
讓小侄兒認祖歸宗,由柳家養,至于娘子,”他抬眼看向溫凝,“我在城南有清靜小院,你可住于此,每月初一十五,我自會帶小侄子來與你團聚。溫娘子覺得,如何?”
溫凝聽完臉一沉,立即搖頭,“這不合適,我怎可住在公子那里。”
柳明景看著眼前眉眼清麗卻繃著冷意的人兒,索挑明,“那我就直說了吧,娘子若跟了我,自然還是柳家人,”他傾向前,低聲音道:“你和孩子都了柳家門,還是一家人,這才是真正的兩全之法,不是嗎?”
……
銜鋒院,青鋒急稟。
“主子,溫姑娘一個人去了月滿樓,是柳明景約的!”
“你說什麼!”
謝驚瀾猛地起,玄常服擺掃過案邊的茶盞,滾燙的茶水濺在手背上,他卻渾然不覺。
他原以為,即便再倔強,到了走投無路時,總會想起他,總會來尋他。
可竟寧愿去相信柳家的人!
就這麼厭惡他嗎?
厭惡到寧可孤犯險,也不愿朝他這里走一步!
“糊涂!”他咬著牙吐出兩個字,指節在案上重重一叩,檀木桌案竟被敲出個坑來。
“當柳明景是善類?還是覺得柳家那群豺狼會給留活路!”
話雖帶著火氣,腳步卻已出了書房。
“備最快的馬!”
……
此刻,柳明景先前那點溫潤笑意驟然褪去,他已經不屑偽裝,徹底出了真面目。
“我會請先生教小侄兒讀書,給他上族譜,總好過跟著你在外面漂泊,連個正經名分都沒有,娘子你說是不是?”
溫凝已經被他到了墻角,後背著冰冷的墻面,退無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