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驚瀾掀簾出了書房,目向抄手游廊盡頭,沒再往前走。
他斜倚朱漆廊柱,曲起左膝隨意抵著柱。
腰間玉帶折著日,在青石地上投出一道修長剪影。
廊下跑過來的小丫鬟剛到近前,抬頭撞見他這副峻,臉頰騰地紅了,慌忙低下頭。
“侯、侯爺,王妃和溫姑娘正說得投緣,讓奴婢提前來知會您一聲,莫要急著等。”
他“嗯”了一聲,聲音是男人特有的醇厚。
小丫鬟眼覷了覷他依舊著院的側臉,見侯爺再沒別的吩咐,便福了福,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
溫凝與沈雲舒對坐軒窗下,不過三巡茶過,兩人竟似故。
沈雲舒瞧談吐清雅,眉宇間亦有醫者特有的溫潤,便笑著將手腕搭在脈枕上。
“早聽說溫姑娘醫過人,今日正好,替我瞧瞧這子骨,到底是哪里不妥,怎的一直未有孕。”
王妃不想錯過這個好機會,袖口落出一截蒼白手腕。
溫凝聞言連忙起,微微福了一禮,“王妃謬贊了,妾不過略通皮。”
輕挽袖口,指尖先在自己腕間試了試溫度,才小心翼翼地搭上王妃的脈息,“容妾僭越了。”
三指輕按寸關尺,溫凝眉尖微蹙,診得格外仔細。
片刻後溫聲道:“王妃子雖弱,但調養得宜,若單論質,如今要留住孩子應當不問題。”
抬眸,對上沈雲舒含期盼的目,斟酌道:“只是妾鬥膽直言,王妃這些年郁結于心,憂思過重。這心神繃,氣不暢,反倒了孕之礙。”
“不瞞你說,剛嫁與王爺那兩年,我子弱得厲害,別說生兒育,就連尋常風寒都扛不住。”沈雲舒抬眼看向溫凝,帶著幾分自疑與無助,“可這兩年調養得好了些,子骨漸強,卻還是沒個靜。”
這話在心底了太久,此刻對著溫凝這般通的人,倒不必再強撐面,索說得坦。
見沈雲舒滿面愁容,溫凝語氣更了幾分,“王妃莫怪妾唐突,只說您眼下盼一個孩子,定是想著要給王爺、給這王府一個代。
可您可曾想過,子懷胎十月,本該是滿心期待的幸福,至也應是喜悅勝過焦慮。一個孩子該是兩相悅的見證,是滿心歡喜迎來的珍寶,而非在心頭的一塊石頭。若終日憂懼,反倒讓子繃得太。”
沈雲舒怔然,眼中漸漸泛起意。
只知道必須要有個孩子,卻從未想過自己對那個孩子本,竟如此陌生。
沈雲舒執杯的手頓了頓,抬眸時眼底帶著幾分懇切,又摻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
“溫姑娘,恕我直言,先前約聽聞,你邊有個孩子?”
見溫凝微怔著點頭,便輕輕放下茶盞,直言道:“我實在好奇,當真有了孩子之後,心里頭……究竟是種什麼滋味?”
“回王妃的話,最真切的,是怕。”
“怕?” 沈雲舒微訝。
“嗯,妾會比從前更怕生老病死,怕陪他時間太短。也會怕他病,怕他痛,更怕這世道不好配不上他。”
溫凝抬眼時,眸子里映著窗外的天,清明里裹著層淡淡的悵惘,
“有時見他笑得開懷,便覺得來這人間一遭,終究是值得的。可若是遇上戰災年,就像連城時疫那般,便又難免自責,為何要帶他來這番無法預測的苦楚,來經歷人間的生老病死。
轉而向王妃,眼神澄澈,“所以,王妃您看,生養之事,從來不是應當二字就能定論的。”
這番話沒有半句虛飾,像溫水漫過心尖,既解了王妃心底的結,又留著恰到好的諒。
畢竟為人母的滋味,從來都摻著甜與苦。
溫凝繼續輕聲道:“妾可給王妃開幾副疏心理氣的方子,王妃不若先放下這份執念,您與王爺深意重,心神松快了,氣自然通暢,說不定反而能如愿以償。”
的話像一陣清風,吹散了積在沈雲舒心頭多年的霾。
沈雲舒只覺口那沉甸甸的郁氣忽然散開,連帶著四肢百骸都松快起來。
緩緩點了點頭,角流出一抹真切的笑意,“都聽溫姑娘的,姑娘說的對,原是我鉆牛角尖了。”
臨了,沈雲舒握著溫凝的手,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院門口還不肯松開,眼底滿是依依不舍。
“改日定要再來陪我說說話。”
溫凝溫聲應下,轉剛要邁步,眼角余便瞥見廊下那抹悉的影。
謝驚瀾仍半倚在朱紅廊柱旁,蟒袍被風掀起一角,束發的緞帶在鬢邊輕晃,掠過結,帶起一陣微。
不知他等了多久,眉宇間卻不見半分不耐,只靜靜著這邊。
溫凝與王妃又說了幾句己話,才轉快步朝廊下走去。
到了他跟前,微微著氣,抬頭看他,“侯爺,可是等了許久?”
“你若再不出來,我便要進去問問宸王,平日里是不是把王妃的話都拘著了,竟讓見了你,有這許多說不完的己話。”
溫凝瞧見他這個樣子,不覺莞爾。
二人上了馬車,溫凝依舊有些歉意。
“侯爺原是來出來辦正事的,倒被我耽擱了。”
以為,侯爺是來與宸王商議正事的,商議之後說不定還有其它要事要辦,卻被自己與王妃這一番長談耽擱了這許久。
謝驚瀾聞言,故作為難道:“確實耽擱了要事。”
溫凝心頭一,指尖不扯著他的袖子道:“那現在趕去還來得及嗎?”
男人挑眉看,約漾著點促狹的笑,“來得及,天黑之前都來得及。”
馬車往前駛了半盞茶的時間,在一家藏春閣的店鋪前停了下來。
方才在宸王書房里,謝驚瀾見那匣角赫然烙著“藏春閣”三個瘦金小字,應當就是這里。
他掀開車簾,車一時進些寒意進來。
他替溫凝攏了攏披風領口,“你在車里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溫凝不明所以,只當他是要添置些什麼,溫順地點頭應了。
謝驚瀾進了店,只覺藥香混著些微脂氣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