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年過五十,雖鬢角染了些霜,但腰背直,眼神也還銳利。
此刻,殿宮人嚇得跪了一地,連大氣都不敢。
案上的霽藍釉筆洗被掃落在地,碎瓷片濺得滿地都是。
一番怒意發泄,帝王結重重滾了滾,方才那子掀翻殿宇的怒意還沒散盡,指節卻忽然松了勁。
後宮的人如繁花更迭,環佩叮當,鬢影綽綽,從未斷過。
可似乎他喜歡過的只有淥昭儀,雖然帝王從未承認過,自己怎會為一個宮人出的子了心神。
沒人知道,這個在朝堂上殺伐果決的帝王,心里藏著個怎樣的淥昭儀。
那樣,在不施黛的天然。
那樣特別,特別在不爭不搶的淡然。
又是那樣卑微,卑微到連看他時都帶著幾分惶恐。
宣帝間發,淥昭儀與太醫有染的事像是一刺,扎了他這些年。
當年他盛怒之下,連一句辯解的機會都沒給,就將人打了冷宮。
沒想到子那般剛烈,在那個太醫死後的第二天夜里,自縊了。
如今二十年過去,竟又同他說棺中尸是假的?
宣帝猛地抬眼,眸中紅未褪,指節重重叩在龍案上。
“給朕查清楚!查清楚!”帝王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刀刃,嚇得滿殿宮人伏地抖。
目掃過眾人,卻瞥見謝驚瀾那小子,自進來就沒換過姿勢,膝蓋牢牢釘在冰涼的地磚上,脊梁得筆直,倒像塊砸不碎的鐵。
宣帝抬手虛扶了一下,聲音里的戾氣也斂了三分。
“驚瀾,淥昭儀的事,怕是牽連太廣,你掌著京畿防務,大理寺與務府的檔庫,你可隨意出,朕信你。”
謝驚瀾眼簾微,握著拳的手悄然收。
此事若查,第一個要牽扯出來的便是蔡回春,他又如何同溫凝代。
男人結滾了滾,終究還是俯叩首,“臣,定不負陛下所,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
謝驚瀾領了命,心頭沉甸甸的。
圣上要的是真相,可這真相藏在二十年的塵埃里,裹著流言與帝王的痛,哪是輕易能剝開的。
淥昭儀若當真活著,這二十年藏得這樣深,絕非單憑一人之力。
蔡回春是當年那樁“穢事”里唯一的突破口,如今雖閉門索居,可若說他對此事一無所知,謝驚瀾是不信的。
要想讓他開口,怕是還得先從他那失蹤的兒手。
只是他讓暗衛盯了五公主兩個月,連個“愔兒”的影子都沒查到。
按說合該親自去五公主那里探探,但一想到那位金枝玉葉的刁蠻子,還有宮里那群宮娥侍,他就從骨子里著不愿。
正踟躕間,腳步已在宮道上拐了個彎。
罷了,先繞去惠妃宮里坐坐,應該能知曉些淥昭儀的過往。
惠妃的承禧宮縈繞著清冽的梅香,謝驚瀾剛邁過門檻,便見惠妃正臨窗修剪一枝白梅,鬢邊簪著點翠銀釵,倒襯得比實際年紀更顯清雅。
“瀾兒來了。” 惠妃聽到下人來稟,聲音里先漾起笑意。
謝驚瀾屈膝行禮的當口,已被惠妃一把拉住。
“快別多禮,” 上下打量著他,眉梢眼角都是疼惜,“好多日子沒見,怎麼清減了?你母親要是瞧見,又該念叨我沒照看好你。”
說著便命人端來新蒸的梅花糕。
“嘗嘗,還是你小時候吃的味道。”
謝驚瀾著碟子里糯的糕點,間發暖。
惠妃是宸王母妃,與母親自好,打他記事時就常往承禧宮跑。
惠妃待他,素來同兒子一般親厚。
一番談話過後,謝驚瀾便說起了陵寢發生的事。
惠妃聞言,一臉難以置信,臉上的笑意僵了大半。
可說起淥昭儀,眼底的驚訝漸漸化作溫的悵然。
“淥昭儀是真招人疼,原是皇後宮里的掌膳婢,偏生有雙巧手,做得一手好菜不說,更難得是那張臉,站在花跟前,花兒都得矮三分。
那樣天仙似的人兒,圣上見了怎會不心?沒半年就被封了昭儀,那一時,是圣上心尖上的人,旁人結都來不及。
子極好,不爭不搶的,只是說起來,整個後宮能跟真正說上心話的,也就我和你母親了,我與你母親都是貪的,常去那兒討點心吃。從不嫌煩,總提前備好一桌子吃食等著。”
說到這里,惠妃不莞爾,“你母親那時已經有了你,還打趣說,淥昭儀將來若是生個公主,定是個傾國傾城的,定要讓你去求娶。”
惠妃的笑意漸漸淡了,指尖無意識地挲著茶盞邊緣,“誰能想到呢……圣上都已擬好了封妃的旨意,就差吉日昭告,竟出了那樣的事。”
的聲音低了下去,“那天雪下得真大,跪在養心殿外,人都凍僵了,也不肯認……”
“以娘娘這樣說來,淥昭儀會是與人茍且之人嗎?”謝驚瀾問。
“是與不是又如何?倆人同臥一榻,被人在偏殿當場捉住,人證證都在,就算有一百張,也說不清了。”
謝驚瀾指尖一頓,順著話頭追問,“那位太醫當時可有家室?”
惠妃想了想,點頭道:“有的。他妻子原是太醫院藥房的采辦婢,子怯生生的,見了人總低著頭。兩人還有個兒,那會兒……好似才三四歲的景。”
端起茶盞抿了口,又道:“出事後張太醫被死,他家娘子哭得快斷了氣,但好在最後沒被牽連。聽說是皇後娘娘念孤兒寡母可憐,心慈發了話,讓留在掖庭局做些雜活,也算有個基本生計。那孩子,想來也跟著母親在宮里落腳了。”
謝驚瀾眸微沉,茶盞里騰起的溫熱水汽漫上眉骨,將他眼底翻涌的疑緒暈一片朦朧。
蔡回春字字句句都是兒,半句未提妻子。
要麼,是這老頭涼薄至此,早已將發妻拋諸腦後。
要麼,便是他早已知曉,妻子已經不在人世。
聊完這些往年舊事,惠妃話鋒一轉,眼底漾起幾分溫和的笑意,“說起來,前兩日煜兒來給我請安,說你邊竟有了個可心的姑娘,倒真是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