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碾過暮漸濃的街巷,一路往侯府去。
謝驚瀾雙目微闔,腦海中反復回響著蔡回春最後那段敘述,將舊往的那些碎片一點點拼湊完整。
蔡回春與淥昭儀被強行送出宮後,雖同為皇後迫害下的天涯淪落人,卻都深知廉恥二字重逾千斤。
若真依仗著這層尷尬的關系生活在一,豈不是正坐實了那樁莫須有的“通”罪名?
兩人皆是心高氣傲之輩,寧可各自掙扎求生,也絕不愿再授人以柄,更不愿彼此辱。
蔡回春心如死灰,只靠著制毒救的唯一信念茍延殘,將自己埋首于各種毒之間,近乎自般地麻痹自己,對外界一切漠不關心。
而淥昭儀卻在不久後發現自己懷了龍裔。
當掉上所有能當掉的東西,在街邊支了個小小的食攤,揣著日漸沉重的孕,與這市井間討生活。
雖有一手廚藝,卻因容貌過于出眾,即便荊釵布也難掩殊,時常惹來一些地無賴不懷好意的糾纏。
淥昭儀終日提心吊膽,活得如履薄冰。
便是在那般惶然無助的境地里,那位常來攤前顧的男人,主提出想要給一份安穩的生活。
那男人對早已傾心,憐惜的遭遇,更不計較模糊的過去,真心實意接府。
可男人已有正妻,淥昭儀百般糾結……深知自己份敏,若正式府,日後一旦有變,必將給善待的男人帶來滅頂之災。
最終,只有做了他的外室,悄悄在城郊安了家。
後來,在那小院里生下了孩子。
而那個孩子,便是溫凝!
謝驚瀾睜開眼,看著靠在他懷里的人兒。
是金枝玉葉,是毋庸置疑的皇室脈!
可與此同時,亦是那位獲罪昭儀的兒。
他深知,這真相一旦揭開,必將如巨石投湖,激起千層浪涌。
他自問能掌控眼下朝堂的局勢嗎?
他能斷定那位心思難測的帝王相信這時隔二十年的真相嗎?
最重要的是,他能確保帝王不會因震怒、猜忌或為了維護皇家面,而傷害到他的凝兒嗎?
每一個問題都如同冰冷的荊棘,纏繞勒著他的心臟。
他沉浸在這巨大的憂慮和盤算中,甚至馬車何時停穩都未曾留意。
車夫在簾外輕稟,他下意識地起,徑直下了馬車,眉頭鎖間,全然忘記了回去接扶他的凝兒。
謝驚瀾走在前面,步子邁得沉且快,溫凝跟在後面,不得不輕輕提著擺,細碎地小跑起來,才堪堪能跟上他。
溫凝不知師傅究竟同侯爺說了什麼,只見他一路上眉頭鎖。
以為男人在生師傅的氣,連同著也怨上了自己。
一難以言喻的委屈涌上心頭,鼻尖一酸,眼眶不由自主地微微泛紅。
正沉浸于洶涌思緒中的謝驚瀾,忽聽得後傳來一聲細微的輕喚,“侯爺……”
他猛地回過神來,腳步一頓,這才驚覺自己這一路上竟完全沉浸在心事里,將凝兒冷落在一旁。
他立刻轉,只見凝兒站在寒風里,鼻尖凍得微紅,一雙秋水般的眸子里氤氳著水汽,正咬著著他。
那模樣看得他心頭驟然一。
謝驚瀾立刻大步折返,一把握住的手,手便覺一片冰涼,更是懊悔不已。
他連忙將上有些松散的氅領口仔細攏,低聲問道:“怎麼手這般涼?可是凍著了?怪我,方才想事了神。”
溫凝被他掌心傳來的溫熱熨帖著,稍安心,卻仍仰起小臉問道:“侯爺方才在想什麼?”
謝驚瀾目微閃,他知這事關重大,他得尋著合適的時機,一點點說與聽,斷不能一腦全盤托出,徒讓驚。
他指尖蹭了蹭的臉頰,故意避重就輕道:“在想……你師傅他老人家先前答應為本侯解毒的事,不知如今還作不作數。”
他頓了頓,語氣適時地低沉下來,“可眼下,他剛經歷喪之痛,心神俱傷,倒也不是談這件事的時候。左右這毒我也熬了兩年多,不急于這一時,等他緩過勁兒來,再說不遲……”
……
第二日。
謝驚瀾在書房伏案疾書,將擬好的奏折仔細謄抄了一遍。
“臣奉旨稽查舊案,事關淥昭儀後之事及宮廷清譽。
臣躊躇再三,深茲事大,不敢不奏,然亦不敢妄斷天家務,伏乞陛下圣聰獨斷。
經臣多方查證,二十年前淥昭儀尸確未按制殮皇陵。
然,時隔二十載,人事皆非,直接人證證已難尋。
臣愚見,此案之關鍵,或許不在如何換尸,而在為何換尸。
陛下圣明燭照,悉人心,或可垂詢當年親近舊人,即可明了原委,無需興師眾,亦可保全皇家面。
臣之所查,僅止于此。
其中更深之原委,非外臣所能與聞,亦非外臣所敢深究。
故將所知稟明陛下,如何置,伏乞圣裁。”
謝驚瀾落筆千鈞,字字謹慎,句句含蓄,只將模糊的線索引向了皇後,其余驚心魄的皆被死死按下。
他心中雪亮,陵寢之事已過去二十年,皇後那般明的人,豈會毫無準備?只怕早已備下了無數種說辭應對詰問。
可他若在這奏折中將真相剖析得太過,那麼,第一個被推至風口浪尖、承帝王雷霆之怒的,便是蔡回春!
屆時,溫凝的世,必將無所遁形。
他不敢賭,一個滿心猜忌的帝王會做出什麼決斷,他無法預測。
所以,眼下絕不敢將凝兒冒然置于那般境地。
……
奏折呈予圣上不過一日,皇後便因淥昭儀舊案被陛下召去問詢。
皇後當時拿出了一封早已泛黃的絹帕,稱是當年淥昭儀的書。
跪在前,淚眼婆娑,聲稱淥昭儀自縊前,曾托人將這絹帕遞到手中,字里行間滿是對宮墻的厭倦。
說自己出微末愧對陛下寵,死後既不想再被高墻錮,更無皇陵後人供奉,只求皇後能開恩,將的尸送出宮外,找個尋常地方安葬,讓來世能做個自在百姓。
此事關乎皇家面,圣上縱然中氣翻涌,震怒無比,最終卻也未施以重罰。
只是下旨申飭皇後行事欠妥,有失統,削去了其協理六宮之權,暫由惠妃代掌,并罰俸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