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歲末,府中諸事繁雜,溫凝正忙著幫老夫人料理賬目、清點年貨。
廊下掛著的紅燈籠映得庭院里暖意融融,小夕寶日日著門框盼,盼著侯爺趕回來。
侯爺走時說過,回來要給他帶生辰禮呢!
只是沒想到這個時候,皇後會派邊的嬤嬤來。
“五公主自上次落水驚後,一直欠安,前日上忽起紅疹水皰,痛難忍。
太醫診後,疑是邪蘊毒之癥,用藥後仍未見好轉,皇後娘娘心憂如焚,夜里都難安寢。
聽聞溫姑娘當年在邊城時,曾置過痘疫癘癥,于這類外邪侵的病癥上最有見地,特命老奴來請姑娘宮一趟。
若能緩解公主苦楚,也能寬娘娘這顆慈母之心。”
老夫人聽了,心里頓時一,忙不迭地吩咐周嬤嬤,“快將我備著的那封茶錢取來,給這位姑姑潤潤口。”
說放間,一個沉甸甸的錦囊立刻塞了宮中嬤嬤的手中。
老夫人語氣懇切又惶,“不瞞嬤嬤說,這孩子并非世家出,從未學過宮里的規矩,年紀輕、子直。老是怕懵懂無知,萬一沖撞了公主駕,或是回錯了娘娘的話,那豈不是天大的罪過?”
那嬤嬤不聲地將錦囊納袖中,反手輕輕拍了拍老夫人的手背,“老夫人您太多慮了,皇後娘娘慈心仁厚,豈是拘泥虛禮之人?眼瞅著年了,只盼公主快快好了才是正經,這才特請姑娘去瞧瞧呢。”
老夫人聽了這話,心下了然,娘娘口諭,這事兒是半分推拒不得的。
“既如此,老便讓這孩子準備準備,請嬤嬤先行一步,侯府立刻將人收拾妥當,必不敢耽擱,即刻送宮中去。”
那嬤嬤卻道:“老夫人客氣了,不勞府上另外備車了,娘娘,特意吩咐老奴備了暖轎來,此刻就在府門外候著,姑娘只需隨老奴同行便可。”
靜立一旁的溫凝將這番話聽在耳中,想起皇後與太子對師傅所做的私事,心下頓時泛起一陣冷意,但面上卻依舊沉靜。
深知皇命難違,此刻從容應對方是上策。
上前一步,對著老夫人盈盈一拜,聲音清穩,“老夫人放心,娘娘慈心信任,凝兒自當謹言慎行,不負娘娘恩典與侯府期許,凝兒去去便回。”
直到那影消失在影壁之後,老夫人臉上的憂才徹底沉了下來。
立刻喚來青芒,問道:“侯爺何時能回?”
青芒躬,低聲回稟,“按行程,主子需得後日晌午之後方能回府。”
老夫人點點頭,“知曉了。”
不再多言,轉離去。
老夫人走後,青芒不敢有毫耽擱,轉便疾步往馬廄方向而去。
侯爺離府前特意待過:府中但有異,不論事由、不分時辰,立即快馬報我!
……
宮轎一路晃晃悠悠,待轎終于停穩,暮已悄然漫過宮墻。
溫凝隨著引路的嬤嬤步宮門,抬眼去,但見朱紅宮墻高聳暮靄,飛檐下懸著的鎏金銅鈴在晚風中輕晃。
四周的一切,從雕梁畫棟到一磚一石,無不著皇家規制的森嚴肅穆與冰冷致。
雖從未學過宮中禮儀,卻也深知此非同尋常,一路始終低垂著頭,目只敢謹慎地落在腳下潔如鏡的石板上。
嬤嬤引著穿過重重殿門,直至步長樂宮的殿。
一暖爐烘出的熱意裹挾著沉厚的香氣撲面而來。
只覺眼前影微微一晃,尚未看清殿形,便聽得側的嬤嬤輕聲提醒,“皇後娘娘在此,快行禮。”
溫凝心頭一,立刻屈膝跪伏于地,“奴婢參見皇後娘娘,愿娘娘安康,千歲金安。”
皇後聲音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
溫凝依言緩緩抬頭,只見皇後一暗繡鸞紋樣的絳紫宮裝,端坐在上首,珠翠環繞,儀態萬方。
皇後本已在心中反復描摹過相似的模樣,然而真看清那張與記憶中幾乎別無二致的面容時,只覺時倒流,仿佛將二十年前的舊影生生拉回眼前。
指尖猛地一,在手中的茶盞竟拿不穩,“咯噔”一聲輕響,被有些失態地撂在了旁的案幾上。
皇後目落在溫凝臉上,久久未移,殿跳躍的燭火映照著眼底一片復雜難辨的幽。
靜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溫姑娘年芳幾何?可還有親人在啊?”
溫凝垂首恭敬答道:“回娘娘的話,奴婢今年十九,父母……皆已故去,并未有其他親人了。”
皇後指尖輕輕捻過袖口的鸞繡紋,語氣似是嘆息,“倒是個苦命的孩子,那……你是幾時的生辰?”
這話讓溫凝心頭微微一凜。
問家世、年紀,尚可算是尋常的關懷,可這般細究到生辰,便顯得有些逾矩和反常了。
本能地覺得不妥,原本幾乎口就要說出的八月十五,話到邊卻猛地頓住,只謹慎地低聲回道:“回娘娘,奴婢父母在世時子疏,只依稀記得奴婢是生于臘月的。”
皇後聞言,手上的作幾不可察地松弛了幾分。
好在不是陛下的種。
“知你世坎坷,本宮問得細了些,也是怕怠慢了你,你莫要多心。”
皇後又看似關切地寒暄了幾句,便示意旁的嬤嬤,“帶溫姑娘去瞧瞧公主吧。”
嬤嬤領著溫凝轉室。
五公主正懨懨地靠在榻上,手臂脖頸果然著些紅疹。
哪里知道,這一的疹不過是皇後為了尋個由頭,特意讓吃了些相克的食所致。
若是告知真相,只怕一張便會了餡。
此刻只真心以為自己染上了什麼可怕的惡疾,怕是時日無多,心中滿是惶恐。
一見溫凝進來,眼中竟未出半分往日的嫉妒與刁難,反倒顯出幾分近乎乖順的規矩。
大約是自覺一只腳已踏進了鬼門關,往日爭強好勝、迷男人的心思便都淡了,只覺得能活著氣兒比什麼都強。
甚至勉強坐直了些,聲音也有氣無力,“你……你來了,母後說,你或許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