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凝仔細查看了公主上的紅疹,又詢問了飲食,心中便已明了。
這并非什麼惡疾疫癥,分明是誤食了相克之引發的疹癥。
心下微異,這般常見的癥狀,太醫院的圣手豈會診不出?
溫凝面上卻不分毫,只溫聲回道:“公主玉并無大礙,此癥并非疫病,只是飲食上稍有不調,起了些疹子,煩請太醫開幾副清熱解毒的方子,再輔以清涼藥膏外敷,不出兩日便可大好。”
五公主聞言,眼中驟然有了神采,仿佛瞬間從鬼門關被拽了回來,長長舒了一口氣。
一把抓住溫凝的手,語氣雖仍虛弱,卻帶上了幾分慣有的任,“既如此,你今晚便留在這兒看著本公主!若是看錯了診,耽誤了病,本公主可饒不了你!”
溫凝微微蹙眉,欠道:“公主殿下,侯府還有些差事等著奴婢回去……”
“什麼事務能重過本宮?”五公主打斷,不容置疑地道:“本公主自會派人去侯府知會一聲,你明日一早再出宮不遲。”
話已至此,溫凝只能躬應下。
五公主喝下了湯藥,又細細涂抹了藥膏。
不過半個時辰,那惱人的瘙便消退了不。
靠在枕上,目不由自主地落在一旁,溫凝正垂眸收拾著案幾上的瓷瓶藥膏。
低垂的側臉線條,細膩如玉,即便是一素凈打扮,也難掩那份沉靜人的韻致。
五公主擰著秀眉,語氣里帶著明顯的不服與縱,沖口問道:“喂!驚瀾哥哥可說過喜歡你?可說過會娶你?”
溫凝一怔,便只覺這位公主雖言行刁蠻,卻并非那等工于心計之人。
既問得如此直白,想必是早已知曉自己與侯爺之間的不尋常。
只垂首答道:
“回公主殿下,侯爺心系軍務,日常所慮皆是布防策論,從未對奴婢有過任何逾越份的承諾。奴婢微末之人,又豈敢妄議侯爺的婚事。”
五公主依舊擰著子不依不饒,下微抬帶著幾分較勁,“本公主知曉驚瀾哥哥待你與旁人不同,那我且問你,若是父皇為我與驚瀾哥哥賜婚,你當如何!”
溫凝沉默了片刻,卻并沒有回避,只坦誠說道:
“回公主殿下,若是圣意如此,那便是天恩浩,侯爺是重諾明理之人,自會遵從考量與決斷。
奴婢在邊城歷經過時疫,只知人命至脆至貴,天地至廣至大,不必將自己困在一段未必合意的里。世間意,若非彼此心中唯一,便是萬千俯就,也終究意難平,又何必局限于一方庭院,一人之側。
奴婢眼界淺薄,所知不過是如何在方寸之間盡力活下去。而公主殿下金枝玉葉,生來便見識著九天閶闔、萬里山河,您的眼界與天地,定比奴婢所見的更為遼闊,更為自在。”
這番話,既承認了皇權至上,也表明了態度。
若侯爺權衡後選了公主,絕不多加糾纏。
五公主怔怔地看著溫凝,竟一時語塞。
那雙總是盛滿傲慢的眼睛里,第一次出深思和審視。
“你、你不像是府里的奴婢!該不會是哪家心懷叵測的政敵,故意派來的世家小姐,裝奴婢混進侯府的吧?”
溫凝聞言微微一怔,竟覺得這胡思想的公主竟有幾分莽撞的可。
故作惶恐地垂下眼簾,”公主殿下明鑒!奴婢份低微,萬萬不敢生出這般欺瞞貴人的心思。”
五公主哼了一聲,“量你也不敢!罷了,本公主困了,你就守在這兒,不許走!”
溫凝伏在榻前守了一夜,燭火明滅間,始終保持著半醒的警覺。
而榻上的五公主,卻破天荒失了眠,心頭那些深固的念頭第一次有所搖。
……
大雪簌簌地落了一夜,窗外早已是一個積玉堆瓊的世界。
宮門外的長街尚浸在白茫茫的晨霾里,一匹黑馬如墨玉雕像般靜立風雪中,馬背上的男子披玄領大氅,氅下擺垂覆馬鞍,凝著些許冰凌。
昨夜,謝驚瀾得到青芒急稟,得知凝兒被皇後召宮中。
他來不及多想,當即拋下隨行隊伍,單人獨騎冒著風雪馳歸京城。
直至後半夜方抵府中,卻又得知被留宿于宮中,便徑直策馬至宮門外,于漫天大雪中勒馬靜候。
這一等,便是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足以讓焦灼的火焰將理智焚燒殆盡。
無數念頭在他腦中瘋狂撕扯。
他甚至第一次對“謀反”二字,生出一種近乎殘酷的共鳴。
若至親至之人被困于高墻之,除了揮劍破門,還能有何他法?
這個念頭如同最凜冽的寒風,瞬間吹散了他心中固守多年的忠君壁壘。
男人倏然抬眼,目穿雪幕,向皇城深。
一個更深的寒意攫住了他。
他知宸王近來有爭儲之意,雖勢力未,然素軍功,堅毅,品端方,與皇後太子一系更是涇渭分明。
他從未想過卷黨爭,亦非貪圖從龍之功。
可若宸王將來執掌天下,于百姓有益,更重要的是,他不會傷害凝兒。
如此,一個德行有虧、戕害忠良的太子,廢了又如何?!
無數思緒在他心頭織,此時宮門沉重地緩緩開啟,終于,那抹悉的倩影踏了出來。
溫凝裹披風,剛要抬步朝等候在外的暖轎走去,目卻猛地頓在遠。
風雪漫天里,一人一馬靜靜立著,縱使雪幕阻隔,那道高大拔的影,那雙穿風雪過來的眼睛,仍讓心頭狠狠一。
“侯爺……” 低喃出聲,幾乎是瞬間便確定了那人的份。
真的是侯爺!
再沒看那暖轎一眼,轉走到侍面前,“勞煩公公回稟公主,侯府已派人來接奴婢,這轎子便不必送了。”
待宮轎離去,再也顧不得什麼禮儀,起擺便奔向那高大的影。
謝驚瀾結微滾,只見那心心念念的人兒正踏著雪朝自己奔來。
靴踩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淺淺的腳印。
男人原本繃的肩線驟然和,忙抬手利落的抖落肩頭厚雪。